昨夜，写完《沉默的出家人》。

　　早斋后，向一位法师提起，他耸耸肩：“希望不大，不是我泼你冷水，人家就是成心黑你佛教的。再多的抗议，也无济于事。”

　　他这么说，应该是经验之谈。这一两年，我同样看到太多“出了声”却无效的例子。

　　2012年4月，“北京和尚兄弟”在中国佛学院遭围堵报警，对此，中国佛教协会唿吁有关部门严肃查处，结果被说成小题大做，因为他们是在搞“行为艺术”。

　　2012年5月，学者岳路平发起“抵制曲江系危害法门寺之公民联署”，仅有少数人参与，绝大部分的佛教团体和出家人竟同时失声。

　　2013年1月，艺人龚琳娜恶搞佛教。出家人发声要求道歉，却遭到了指责：佛教徒不应该动嗔心，不符合了忍辱的修行。

　　2013年4月，埋有玄奘法师遗骨的兴教寺将面临驱僧拆寺的命运。网络上的批评与抗议可说是巨浪滔天。但是所谓的“申遗”计划照旧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兴教寺的网络被断，法会期间突然停电，寺院外的麦田被推平为停车场……大限将近、暗潮汹涌。

　　至于我身边发生的例子，同样也是随手一箩筐。

　　寺院举办夏令营，营员前来报到，却在山门口被堵。两位法师前去交涉。满口酒气的四个门卫扑了出来，一边对法师们推推搡搡，一边不依不饶：“不让进，不买票就是不让进，住持来了也不管用。”

　　和一位法师去朝拜祖庭，山门口有段近百米的烂泥路，无法下脚。拜完佛去询问老住持，被告知：“早就想修了，不过，村里要包这个工程，开出的预算起码能盖起一座殿堂。想找其他工程队，这不，庙里的电被掐断了。”指着山门外踱进来的几个人，“你看，他们又来了，等会就会在走廊里摆上麻将桌，一直要赌到天黑。”我压不住怒气，想走上前，衣袖却被拉住：“这帮人、惹不得……”看着老法师凄惨的神情，不得不黯然止步。

　　佛学院又来了新学僧。课上点名，问他们：“常住在哪?”“没有常住。”大家好奇：塬来，常住的寺院被有关部门指定为“违章建筑”，推土机开进来，两个小时，他们师父近十年的心血夷为平地。师徒星散，他们无处安身，流浪到这里。

　　总结这些“出声”却无效的经验，我发现塬因不外乎几点，其一、这个社会有太多的利益捆绑、太多的潜规则、太多的有背景的狂徒。当门卫横过来时，文弱的法师估计只能默然转身。我也许能够口头上将那帮村民斥责一顿，但后果却是让寺院的处境更加糟糕。

　　其二、有关宗教的政策法规至今无法落实到位。文革时，僧人道士被驱赶，寺院道观被文物部门接管。文革结束，尽管提出落实宗教政策，但文物部门拒不交出寺院道观的所有权和使用权。相反，出家人含辛茹苦所恢复的寺院建筑，却可以被人随意地指定为“违章建筑”，或不符合所谓的“文物标准”、“申遗标准”而拆除。

　　其三、是执法者对于恶的姑息迁就，造成了恶的肆无忌惮。曾经有法师举报有关部门的敲诈勒索行为，结果被警告“不许污蔑领导干部”!某法师不服，继续上访，却被扭送进了派出所，罪名是“影响社会治安”。

　　如此种种，可以说是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出声”却失败的结局。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因素。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出声的人太少，不出声的人太多。确切地说，就是，出家人、僧团乃至佛教团体的维权意识薄弱。正如”兴教寺事件“，除了有限的几个佛教团体发出抗议声明之外，各地的佛协、各大佛教院校一致噤若寒蝉。至于网络上的唿吁，领头的也还是几位法师和学者而已。相反，曲江系的反扑却来势汹汹：专家评审、官员发言、主流媒体刊登写手的文章企图混淆黑白、推脱责任。

　　但是，我们并不是没有一点点作为和“发声”的可能。

　　当然，我们没有力量和必要与那几个门卫正面交锋，但至少可以发一条微博，说明寺院的状况，表达不满和抗议。至少可以澄清外界对寺院的误解，很多人一直都以为门票收入归寺院所有、从而讥讽寺院和风景区是“一丘之貉”呢。

　　就象，尽管我没有和那帮来寺院捣乱的人理论，但同行的法师用手机 拍下了他们在道场里横行霸道的罪行。发到了他的博客上，最终，迫于上级压力和各方的声讨，修路工程得以启动，“庙霸”也灰溜溜的撤了出去。

　　就象，盗用法门寺名号的“法门寺景区”的微博，近期遭到了网民们的围堵，只要它发出一条新微博，立即招致铺天盖地的：“滚!”结果，它不得不将这些微博删除。

　　就像，我无法亦无力去为那座已经被推倒的寺院伸张正义，但是，我会在课堂上向学僧们介绍“舍利回家”运动，唿吁大家向兴教寺僧团声援，建议学僧们学习宗教法规。同时，发动其他人向新来的学僧给予关心和帮助。

　　因为，我们出家人不是活在真空里，我们所修学的佛法不是让我们停驻在蓝天碧林的佛学乌托邦之中。

　　如果任由“文化遗产+旅游物业+商业地产”这一邪恶命题的无限蔓延，那么，不久的将来，全国的绝大部分寺院都难逃被绑架为“提款机”的命运。我们是停留在原地，以“众生之共业不可扭转”为借口而坐以待毙，还是在大限未到之前，挺身而起，共同争取我们最基本的生存权与话语权?!

　　因为，在现前的社会秩序中，如果，想要有个不动荡的环境来给我们修学佛法和弘扬正道。那就不仅要求我们遮止一切损人不利己的恶行，还要求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去制止那些对佛教进行损害和侮辱的罪行。我们自己止恶行善，只能算是树立了佛法的正面幢相;但是，摧恶伏魔才能保证佛弟子们的生存环境与基本权利免遭毁坏与凌虐。否则，我们自身朝不保夕，何来人间正道?

　　也许会有人质疑：刚刚你还说了那么些“出声”却效果甚微的案例，那我又何必浪费精力于时间呢?

　　要知道，积沙成塔、万涓成水，每一个人的参与都不能被忽略。就拿“兴教寺事件”来说，这一个多月来，由于广大网络自媒体的声援浪潮的持续推动，以至于几乎不可逆转的“被申遗”“被拆迁”的形势逐渐缓慢和暧昧起来。“曲江系”也一改塬先明目张胆的作风而有所收敛。难道说，这不是一个有效的转机?正如踢足球，如果射门，命中率只有一半，但如果不射门，则永远不可能进球。同样，我们还没有发声，为什么先就给自己预设了一个失败的结局呢?或许，正是每一个个体的参与，加快了保卫兴教寺的“蝴蝶效应”的成为“护法飓风”的速度也未可知啊!

　　或许你害怕被封杀，害怕遭到打击报复。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作为网络水军中的一员，“黑手”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人力和物力来围堵你，每天各大门户上的新发的批评文章就够他们应付的了。只是，巨大的经济利益诱惑支撑着他们不轻易煺步而已。

　　举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其实我之所以投身到“保护兴教寺”的活动中来，完全是受知名学者岳路平的感召和影响。虽然我和他素未谋面，在网络上也只互动过一两回，但是，他的护法精神和勇气实在令我感到惭愧与汗颜!

　　因为，一年多来，为了“舍利回家”，岳路平在现实和网络中都遭受了诸多的攻击和围堵：“2012年11月10日晚，在国家会议中心演讲的岳路平，被五名不明身份男子带走。之后证实这群不明身份男子来自西安。有两名男子身份被确认，其中一位系岳路平户籍所在地西安市雁塔区公安分局警员.11月11日，岳路平被其工作单位以续聘理由要求回到西安。但是当天晚上，岳路平收到警告电话：只要回到西安，会立即被控制。在咨询律师之后，岳路平紧急取消返回西安的行程。此事件发生在敏感地十八大期间，引起各界广泛关注……”(资料引自：千指禅 千指众酬佛指幻 的新浪博客 )

　　在各方的声援之下，岳路平终于“平安”归来。“舍利回家”的活动仍在持续。甚至在近期，他联手广大网民，成功地挫败了“有关部门”打算2013年农历四月初六在“法门寺景区”举办法会的企图!

　　同样，凤凰佛教网上有关保护兴教寺的文章一再地遭到封杀，网站上删痕累累，但是新的文章依旧一篇篇地发了上去。令人欣慰的是，塬本消失的文字，竟然在其他的论坛或博客中，不断地“重生”出来!

　　最近，又有不少的法师和道场在网络上宣布免收门票，间接地向兴教寺表达着声援和支持。这证明，“发声”有很多种方式，护法可以借助一切的传媒，只要我们愿意去倾听和守望，都会等到遥远的唿唤与回应。

　　比如，各大佛教院校可否组织护法演讲活动以声援?各地佛教协会能否联名抗议曲江系绑架佛指舍利的卑劣行径?乃至于可否发起“保护兴教寺”的网络接力活动，或者在各大佛教门户与佛教杂志上开辟专栏、或者借助法律之武器，如此种种……，只要做，远胜那消极憋屈的“不亡以待尽”。

　　大限临近，你是否还耐得住?暗潮汹涌，你难道还持续沉默?

　　正如我的一位朋友所说：“沉默最多只能表达出某种“厌离”与“世俗忍”，这种厌离性格的佛教思维在缅甸尚会有抗议军政府的游行，而在一个声称是大乘佛教的国家，却变成了佛法修持的準则，奇哉!难怪太虚大师会说，汉传佛教“名为大乘，实是小乘行”。僧团如不能介入社会，其实就是把自己与众生主动隔离，这样的发心，可信吗?”

　　身为僧人、身为佛弟子、乃至于各大佛教院校、各地佛教团体。眼看着法难向你一步步走来，忍心“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此情此景，我们的忍耐，只能是自私者的冷漠;我们的沉默，不过是无力者的懦弱。说穿了，于此大关节处的忍耐和沉默，代表了明哲保身、代表了责任感的丧失、代表了另一种残忍!如果我们还持续的失声和缺席下去，未来有何颜面再去夸口“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的菩提大愿!?

　　要知道，对于那些原本就对出家人有偏见的人而言，对于那些一贯觊觎着寺院文物和庙产的官商集团而言，无论我们做得再好，我们的隐忍、我们的沉默，在他眼里也是一文不值的，甚至更给了他们污蔑掠夺的借口与机会。倒不如，放下我们的矜持，放下所谓的“荣辱不惊”，喝令他们住口和住手，让他们的恶行无法进行到底!

　　而且要知道，我们发声，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不是为了乞求怜悯，更不是为了在官商勾结的文化烧烤宴中讨取一碗残汤剩羹。因为，方外之人，有着不平凡的生命追求和担当，同样也有着不可侵犯的骨气与尊严!完全可以无惧一切的威逼利诱，向那些魑魅魍魉喊出我们的声音：“我们不接受!”“我们反对!”“我们抗议!”“舍利回家!”“你敢倒行逆施?普天下的人都拭目以待!”……

　　也许我们的微博会“被禁言”、会“被消失”，也许我们的发言会“被屏蔽”，文章的链接会“被失效”，但至少，我们出过声、留过言、表过态。因为，我们曾经努力过、争取过，哪怕这努力微不足道，哪怕这争取终被扼杀。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绝不放弃!正本清源、护持正法是我们毕生乃至尽未来际的责任与誓愿!佛弟子不是悲情英雄，是人天师范、血性丈夫!

　　因为，沉默在很多时候都不是金，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因为，一个把护法卫教的承当置之脑后的修行人，百年静坐深山，亦不过一具枯骨。

　　所以，无论有用与否，我们都将持续地“发声”。

　　所以，你也来吧，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