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772-842)是唐代著名文学家、哲学家,字梦得,出生在嘉兴(今属浙江),19岁左右游学长安。贞元九年与柳宗元同榜登进士第。其诗歌与白居易齐名,世称“刘白”。 刘禹锡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与佛教结缘是源于他的屡次遭贬。在长期被贬谪的日子里,刘禹锡所担任的大多是有职无权的闲官。他无事可做,难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因而内心十分苦闷,他希望能找到一种排遣内心忧愁苦闷的方法。在这种苦闷的心境之下,他开始研读佛经,频繁与高僧往来,从中寻求解决人生痛苦烦恼的方法。随着对佛教理解的日益深入,他从当初的好奇,已经变为深深了解个中三昧,以至达到了“事佛而佞”的地步。 刘禹锡在研读佛经和与高僧往来的过程中,还经常以诗文作为弘法的工具来宣扬佛法,表达自己的修行体验。他一生写了大量佛教诗词,对弘扬佛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刘禹锡还应邀为六祖慧能禅师撰写了《六祖大鉴禅师第二碑》,在碑铭中刘禹锡详细介绍了六祖慧能大师的生平业绩,并对慧能大师的一生给予高度评价。 刘禹锡在撰写《六祖大鉴禅师第二碑》之后,又作了《佛衣铭》并序以论述佛衣不传之事。 《佛衣铭》并序全文如下: 吾既为僧琳撰《曹溪第二碑》,且思所以辩六祖置衣不传之旨,作《佛衣铭》曰: 佛言不行,佛衣乃争。忽近贵远,古今常情。尼父之生,土无一里。梦奠之后,履存千祀。惟昔有梁,如象之狂。达摩救世,来为医王。以言不痊,因物乃迁。如执符节,行乎复关。民不知官,望车而畏。俗不知佛,得衣为贵。坏色之衣,道不在兹。由之信道,所以为宝。六祖未彰,其出也微。既还狼荒,憬俗蚩蚩。不有信器,众生曷归。是开便门,非止传衣。初必有张,传岂无已。物必归尽,衣胡久恃。先终知终,用乃不穷。我道无朽,衣于何有。其用已陈,孰非刍狗。 在《佛衣铭》序文中,刘禹锡介绍了自己撰写《佛衣铭》是因为在撰写过《曹溪第二碑》之后,念及六祖慧能之后佛衣不传之事而作。 在《佛衣铭》开端四句“佛言不行,佛衣乃争。忽近贵远,古今常情”中,诗人认为,佛陀住世之时,佛弟子都是以佛为师,佛陀的旨意大众都会遵照执行,而在佛陀入灭之后,由于没有佛的言教约束,很多人都不能严格按照戒律的要求来做。于是便出现了戒律松弛的状况。很多修行人开始关注名闻利养,为了得到禅宗传人的正宗地位,他们都开始把目光投向代表禅宗接法信物的衣钵。这样,衣钵就成了后世禅子相互争夺的对象。诗人在铭文中不无感慨地说,“忽近贵远,古今常情”。诗人认为自古以来,人们都是忽视近代的东西,而重视远古的东西,衣钵之争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其实对于佛衣之争,在佛世之时并不存在。佛陀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众皆默然,唯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陀便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佛陀于是将“以心印心”的微妙心法传付给摩诃迦叶。同时将代表接法信物的衣钵传付给迦叶尊者。迦叶尊者很自然地成为大家公认的这一微妙法门的传人。 达摩禅师传法给慧可禅师之时,也传付了作为接法信物的衣钵。慧可之后的传法也都传付了衣钵作为信物。 佛在世时传付衣钵并不存在争端,到五祖弘忍之时,由于弘忍将衣钵传付给六祖慧能,引起了神秀及其他弟子的妒忌,于是在僧徒之间便有衣钵之争。弘忍禅师在传付衣钵之时就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传法给六祖慧能时说: “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汝须速去,恐人害汝。” 六祖慧能接法之后,遵从弘忍大师的教导,在传法给弟子之时,只传付心法,不再传付衣钵,免除了衣钵争夺之患。 铭文“尼父之生,土无一里。梦奠之后,履存千祀”四句,是为了说明人们“忽近贵远”的心态而作。诗人认为,孔子当年降生之时,家境贫寒,所居之地非常狭小。但是此后他的名声渐渐为人所知,成为当时著名的教育家。他培养的很多弟子都在各地为官。由于孔子的名声很大,所以在他死后,很多政要名流都亲自来为他祭奠。在他过世后很多年,一直有人来祭祀他的功业。这说明,孔子虽然过世了很多年,但人们仍然在纪念他。 “惟昔有梁,如象之狂。达摩救世,来为医王”四句,以比喻的手法说明禅宗之所以能在东土传承,是因为达摩禅师的东来,他就像一个大医王,来救济中土处于苦难的众生。 达摩大师在来东土之前,其师父达摩多罗叮嘱他,将来应当到中土弘法,那里有很多人需要救拔。达摩禅师在接法之后,便听从师父的教导泛海来到中国,先见到梁武帝,因言语不契,于是北上嵩山面壁九年,传法给弟子慧可,使“直指人心”的微妙之法得以在东土弘传。此后形成一花开五叶的繁盛局面,使很多人得以明心见性。 “以言不痊,因物乃迁。如执符节,行乎复关”四句,是对达摩东来的进一步论述。铭文说达摩禅师因与梁武帝见解不同,话不投机,达摩才一苇渡江,来到嵩山。这就像一个奉命出使之人,虽到异国他乡,因为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他,不能达到真正出使的目的。铭文中的“符节”是出使之人在出使他国时所持的代表王权的信物。 “民不知官,望车而畏。俗不知佛,得衣为贵”四句,是说持节出使的官员,虽然官位很高,但因所到之地的百姓并不知其真实身份,看到车辆到来,便心生畏惧,悄悄离去。诗人用“民不知官,望车而畏”来比喻世俗之人不知佛陀传付衣钵的目的,是为了传付“直指人心”的心法,而他们却舍本逐末,误认为得到了衣钵就等于明了佛教心法之旨意。所以他们把衣钵看得非常重要。 六祖慧能禅师认为衣钵只是代表得法的信物,而真正传付的是以心印心的心法。如果真正得到了传法,是用不着担心别人不信。所以,他在传法时,只传付心法,不再传给代表信物的衣钵。慧能大师在传法给青原行思时说: “从上衣法双行,师资递授,衣以表信,法乃印心。吾今得人,何患不信?吾受衣以来,遭此多难,况乎后代,争竞心多。衣即留镇山门,汝当分化一方,无令断绝。(见《五灯会元》卷五)” 刘禹锡在铭文中说“坏色之衣,道不在兹。由之信道,所以为宝”。这四句告诉我们,道并不在衣上。衣只不过是种信物而已。二祖慧可得法时对达摩禅师说: “法既以心传心,复无文字,用此袈裟何为?” 大师云:“内授法印,以契证心;外传袈裟,以定宗旨。虽则袈裟不在法上,法亦不在袈裟,于中三世诸佛递相授记。我今以袈裟亦表其信,令后代传法者有禀承,学道者得知宗旨。断众生疑故。”达摩禅师告诉慧可禅师说,袈裟不在法上,法也不在袈裟上,但是三世诸佛递相传授,袈裟是作为信物,让今后的传法者有所依凭。但是一般人却认为有了衣钵就等于得到真正的传承,所以,他们都把衣钵作为至宝。 “六祖未彰,其出也微。既还狼荒,憬俗蚩蚩”,以六祖慧能的经历告诉人们,六祖禅师在还没有为人所知之时,其出身寒微。到黄梅之后,还被人看不起。到他后来接法之后,又回到南方,才逐渐被人所知,那些原来不太重视他的人也猛然觉醒。这说明,人们通常只重视代表名声的东西,而不注重实际。 诗人又从另外的角度认为,佛教传法之所以用衣钵这样的信物,是让后世传法者看到信物,有所依归。这是佛陀和历代祖师为了接引众生而开设的方便之门,并不只是为了传付衣钵。因此,诗人在铭文中说:“不有信器,众生曷归。是开便门,非止传衣。” 诗人在铭文中说:“初必有张,传岂无已。物必归尽,衣胡久恃。先终知终,用乃不穷。”在这段铭文中,诗人指出,虽然传付衣钵广为人知,但这种方式也应该有结束的时候。世间的万物都有生灭,作为传法信物的袈裟也不能作为长久的依托。衣钵以后不传了,心法依然会流传不衰。 诗人在铭文最后说“我道无朽,衣于何有。其用已陈,孰非刍狗”。这是对佛衣的总体评说。诗人认为,佛从灵山会所传的“直指人心”的心法永远不会坏朽,但是现在传付袈裟作为信物的形式已经没有了。这种传统的传付衣钵作为信物的形式已经显得过时了,这与用来祭祀所用的草扎成的狗没什么两样。刍狗等到祭祀一结束就被扔掉或烧掉了,而衣也不再会用作传法的信物了。 刘禹锡在《佛衣铭》中,通过各种不同修辞和论证方法论述了佛法不在衣上,衣也不在佛法上的道理。由此,作者认为,衣钵作为传法信物的历史,应当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若一味地坚持用衣钵作为信物,不仅会引起争端,而且还会引起传法的混乱,衣钵也起不到信物的作用了。所以,刘禹锡主张传付心法最重要的是在于内心,并不需要在乎外在的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