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上人禅画 《为道日损》
我曾讲过禅者生活的艺术化,现在我就以禅的艺术生活,来说一说禅者升华的境界。时下一般住屋,大抵都是高楼大厦,里里外外的装潢格式,可以说十分进步,不但要求新颖堂皇,更讲究美仑美奂艺术化,譬如庭前庭后绿意盎然,立地长窗满是生趣,这一切无非是艺术化的表征,其实也是禅机的运作显露。禅既然无所不在,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么,我们怎可轻易放弃周遭的任何禅机呢?现在我从几个层面来说明禅者的艺术生命:
(一)禅园
我听说有一家百货公司曾经发出广告,要展示“禅”,我一听,不知道如何以现代文明来展示禅,便抽身前往探个究竟。原来,生意人也解禅机,知道从禅的生机去表现一种至真至善的美。哪怕仅是一块板模,几笔彩画,也能将禅园那种寂静、融和的意境表达出来,使原本坚硬无情的文明产物跃出生命之光与开出禅意之花。我置身其中真是欢喜,恍如到了一片人间仙境,感觉到高深悠远的意境。
日本京都有一间龙安寺,闻名遐迩,前往日本的游客们大多会去参观。龙安寺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的庭园,这座庭园没有青翠繁郁的花草树木,只有十几块的石头和许多白砂铺成,看起来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经过禅者的灵巧设计,深具吸引力。许多人一到了这里,静静地坐在玄关上,望着冰冷却柔暖的白石,任想象海阔天空的飞驰,翱翔在禅那深旷空灵的世界。
中国有一句老话: “天下名山僧占多”,天下的名山灵刹全出自禅者的妙手,峨嵋、普陀、五台、九华四大名山,乃至近代的上海哈同花园,都表现了禅园特有的韵致,禅园的建筑风格并且深深影响中国庭园的设计,尤其今日我们讲求美化家园、美化心灵,禅园应该可以提供我们宝贵的参考。
(二)禅画
画,是生命最深沉的静态表征,但一幅画的经营过程却是动态的。画舞狮所呈现的可能是一只沉寂人定的圣兽,但是画家描摹的过程也许不知看尽多少舞狮的情状;画宁静大海的沉,和浅滩毕露的浮,画师可能要费上半辈子的生命,才能捕捉瞬间的生命之光,而这通明的“光辉”,却是禅者信手拈来,随机可得的巧思。
韩国有一名禅师在台北开设禅画展示会,其中有禅宗三祖僧璨禅师等的画像,我前去参观之后,不禁拍案惊奇,好像中国禅师都一一出现了,原来,每一幅沉静的画中,都有一个深刻超凡的生活,于是我回想起在日本的一幕景象。大家都知道,中国有一位禅师名叫石头希迁,他圆寂之后,肉身被移送日本,我藉此因缘在日本的某一次展示会场中,看见我们的禅师竟然沦落他乡了。照理,石头和尚应当在证悟涅架之后,生生世世永在中国,他的金身舍利为什么飘泊异域呢?
—现在我说一段有关石头和尚的故事,就是:
“走江湖”这句名词的来源。过去江西有个马祖禅师,其道风十分有名,另外在湖南也有一位和他齐名的禅师,就是人称石头和尚的希迁禅师。在那个时代,一些游学名士,不是到江西求道,就是到湖南参学,因此而有“走江湖”这句名词的流传。然而“走江湖”沿至今日却不是出外参学的原意,而是流浪买卖的意思,这个典故与石头和尚之沦落异乡一样令人惋惜。
从达摩祖师的禅画里,可以意会达摩东来传法的坚毅精神;从禅师们接机传灯的禅画里,可以感受禅者庄严慧命的延递;从烟岚岭月的山水禅画里,可以清明地勾勒出禅的深邃生命。家中如果能摆一幅禅画,会使室内的气氛活泼盎然起来。
(三)禅味
禅是有味道的,我们平常对酸、甜、苦、辣各种杂陈百味都十分敏感,但是对禅却不一定随时都能“知味”。
唐朝有一位懒瓒禅师隐居在南岳的一个岩洞,他写了一首诗:
世事悠悠,不为山丘,卧藤萝下,瑰石枕头;
不朝天子,岂羡王侯?生死无虑,吾复何忧?”
这首诗的含意是说世事复杂难懂、扑朔迷离,不如三三两两几块小石头来得亲切可爱。那种以天为棉被,把地作卧铺,悠游山水的生活才是最真挚有味的。那里还有闲暇去理睬朝廷君王的事呀!一切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如同浮云,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不足为念了,那里还有功夫去计较什么是非忧乐呢?
这首诗被传到天子的耳根里时,后果当然不堪设想,当时是唐德宗在位,便派侍卫去逮捕这个和尚。侍卫拿了圣旨寻找到了岩洞,正好瞧见和尚在洞里举炊,侍卫便在洞口大声呼叫:“圣旨驾到,礼敬迎接。”这个懒瓒禅师装聋作哑,毫不理睬。
侍卫探头一瞧,只见禅师以牛粪升火,炉上烧的是石头,火势越烧越炽,烟火弥漫,整个洞里洞外黑雾缭绕,熏得禅师涕泗纵横,侍卫就告诉他:
“喂,大和尚,你的鼻涕流下来了,为何不擦一擦呢?”
“我才没有这个闲空为俗人擦鼻涕呢!”
禅师边说边夹起炙熟的石头,一口吞了下去,连口赞道:“好吃!好吃!”侍卫见状,不禁瞠目惊奇,看到他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也流下口水,一旁说道:“老和尚啊!什么东西这么好吃?”
这就是禅味,侍卫无法如愿,只好回廷据实以告,唐德宗听了,感到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