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徒肖全:他拍谁就是谁一生中最好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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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全作品《仰光小和尚》(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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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全作品《加德满都》(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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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全(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文/深圳商报记者杨青

  一个人一生中总会在恰当的时间遇到他的命运点化师。

  1989年,肖全看到了诗人钟鸣、赵野主办的民间诗刊《象罔》第二期封底,图片为拍摄于1963年的庞德肖像,78岁的美国诗人独自站在威尼斯的石桥上,礼帽风衣,右手持杖,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光和满脸的不平。下面一行字:“理解来得太迟了。一切都是那么艰难,那么徒劳,我不再工作,我什么也不想做。”

  肖全被这幅照片击中,佛教里有句话:不怕念起,就怕觉迟。肖全说:这下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中国艺术家应该有这样感动自己又感动别人的照片。这才是人像!卡特夺下丘吉尔手中的雪茄,激怒这头雄狮并定格的瞬间也是,奥古斯丁·桑德拍的也是。除此以外,我们看到好多人物照都不是。太多的中国人拍人像根本没有理解真正的要领和人像本身想说什么,他们仅仅拍了一些躯壳。

  庞德的这张照片既是肖全人像摄影的引领者又是他要到达的标本。他心里揣着这个标本走出成都,走向全国各地文化精英和作家明星

  柏桦看到肖全拍的自己的照片动容:你拍的照片肯定是那个人最好的照片。西川也感叹:没想到你拍的照片这么动人。舞蹈家杨丽萍说自己老了会躲起来不见人,但肖全可以拍她。三毛的弟弟感谢肖全说:“我姐姐最好的照片都是你拍的。”肖全说,得到被拍摄者家人的认可,比卖上千万还要开心。

  事实上我们熟悉和常见的好多文化精英的经典照片都是肖全定格的:窗口戴着高帽子的顾城和谢烨,V字墙为背景的摇滚教父崔健,双手插兜俯视众生的姜文,身穿皮夹克把中国上下五千年都抗在肩上的陈凯歌。肖全镜头所到之处,凝固了每个人最见灵魂的瞬间,同时纪录了整整一个时代。

  他家离何训田骑车只有10分钟的路程,当时何训田教训他:你拍照片是动脑子的,你不只是成都最好、四川最好,你还应该是中国最好的摄影师。好哥们吕澎当时筹措了1000元让他走向全国四处寻访拍摄对象。各路朋友帮忙引见推荐被摄者,肖全台前纪录了这一代,他背后同样有一群推手在促成这一代。

  10年以后,收录114人的作品《我们这一代》让肖全名声鹊起,成了“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坊间流传着“他拍谁就是谁一生中最好的照片”。

  ● 辞职:

  把自己从体制里解放出来

  肖全在四川广播电视大学,拍摄老师的课程送到中央电大做教学片,工作有意义,但不是他喜欢的,所以很苦恼。想拍照片又没有时间。一位奥地利的音乐家好友说,你明天不来上班就有时间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肖全决定辞职,那是1992年。做出这个决定是需要勇气的。爸爸不理解,那么好的工作,有那么大的暗房,又有照相机,都是公家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肖全掉头不顾,辞职后第一个工作就是去拍杨丽萍。

  当年他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杨丽萍跳孔雀舞就惊呆了,他跟家人说,我要给她拍照片,家人像听到白日梦一样看他的眼神他还记得。

  肖全到杨丽萍家,绕着弯,兜着圈子跟她讲,说我刚把工作辞了,没人给我发饭票了,我的饭票怎么来的?得靠拍照片赚来。后来杨丽萍终于听明白了,她在一个信封里给肖全塞了1000块钱。肖全总算开张了,辞职前他一个月的工资才170元,这一下赚了半年的工资回来,开局不错。肖全说,成为一个职业摄影师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算早的,今天很有成就的一些当代艺术家并没有脱离体制,他们有的看上去挺叛逆,有反骨,其实他们的那条脐带没有剪断。他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和选择,并不提倡人家这样做。只是当时自己有强烈的愿意,要获得更多自由的时间。

  不过在他拍过的《我们这一代》的所有人物中,唯一给钱的就是三毛和杨丽萍,三毛在他拍完照片后非要给一个红包,里面塞了三百块钱。他不要,三毛说,你拿着,你还要买胶卷的。

  肖全辞职后赚到的第一桶金应该是为张艺谋的《摇啊摇》电影剧照,在剧组一待半年,张艺谋当时跟剧组沟通,要给钱,还不能少,那一次赚了三万。

  但是接下来每年的元旦都不知道钱从哪里来。但他把自己从体制里解放出来,获得了安排时间和职业的自由。

  ● 接拍订单:

  把自己从观念上解放

  第二步解放则是观念上的解放,为了获得一个寄放行李的地方,他开始接以前很排斥的商业订单。

  1992年肖全离婚,作为职业摄影师他到处拍摄,行踪不定,行李就在全国各地各个朋友家寄存,有一次寄存在成都朋友家的行李箱被泡了一个月的水,马克·吕布送给他的毕加索的画册也被泡了,他当时很伤心。觉得生活敲了一个小警钟,是时候有一个窝了,起码要有个寄放行李的地方。

  当时肖全在深圳《街道》杂志当摄影记者,拍封面拍黑白人像,杂志从1994年到1997年,四年出了多50多期。主编诚恳地劝他说:我知道你喜欢世界各地到处跑,你总得有个窝呀!等你跑累了回来,总得找地方歇歇。他拉着肖全死活劝他买了一套房,肖全的妈妈为此特别感谢主编。

  肖全说为了供房不得不拿出很多时间和精力交换,开始接商业订单,当他供完这套房子时,长出了一口气,最后一笔钱往建行账户上一打,觉得再次获得了自由,现在想起来挺悲壮的!

  后来皈依佛教的肖全说,修荣辱是佛教里一门重要的课。他顿悟:自己的手艺既然可以在特定的时间拍了我们这一代,拍了艺术家,拍改革开放,拍默默无闻的老百姓,为什么不可以为这些创业的企业家留下他们的影像呢? 既然众生平等,企业家也不能低看,因为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更何况世界上的摄影师除了约瑟夫·寇德卡拒绝商业拍摄外,连他的师傅马克·吕布都接受了大亚湾核电站的订单,好些特别伟大的摄影师也食人间烟火,也拍商业订单。从商业和艺术的挣扎中解放出来,观念上的解放最终为他赢得了一个寄放身心的空间。

  ● 摄影:

  用自己的图片供养众生

  2007年是中国当代艺术高峰的时候,很多摄影师慌掉了:为什么当代艺术卖那么好,纪实作品无人问津?不少摄影师开始玩当代的东西,根本不得要领。肖全没有慌也没有乱,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放弃最擅长的东西去找可以卖钱的东西来拍呢? 他摇头拒绝,开始游走世界。2007年初去了古巴、巴西,遇到袁越,劝他尼泊尔才是最值他得去的地方。喇嘛尊者写的《大师在喜马拉雅山》对肖全特别重要,看完后他觉得历史上最有智慧而且修行的人都在那个地方,以前各种机会都推掉了,现在他跟那里的缘分到了。他在尼泊尔待了一个多月,去了佛祖出生的蓝毗尼,去了加德满都、博卡拉。加德满都的神庙、河床,牛在你身边蹿来蹿去,生生死死就在你身边自然、悄悄地发生。当你看清楚这些事情后,很多事情可以放下。

  回来见了同修的旧友,朋友惊呼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以前是长发,后面编很多辫子,在尼泊尔剪成了短发,一直到现在,再也留不长了。其实,改变的不止发型,还有整个相,相由心生。

  2009年他帮朱哲琴在新疆拍片,当时《生活》杂志做了他的一期报道,他写的文章《美丽的世界》和他在世界各地拍的照片。朱哲琴看哭了,上车后在车后面捶着肖全的背说:“老肖,你就是干这行的,别的你就歇了吧!太牛了,你至少还可以再拍二十年。”他拍的这些照片,他理解的这个世界,他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都令朱哲琴特别欣慰。她说,没想到你走到了这一步,太为你开心了!

  三联生活周刊的一位记者看了肖全的照片后说,你现在的照片比过去的照片更加自由,更加辽阔。

  肖全觉得心特别明静,可以轻而易举感受到爱、温暖、四季轮回。感觉人完全落地,不是踩在空中。2012年他在五台山皈依,开始学佛,他想拍五台山,想用他的方式去理解今天人的信仰。

  《我们这一代》再版,做了《历史的语境和肖像》,语境部分是他加的,有很多照片加进去,普通人的肖像和当时的艺术家互为语境,是他特别满意的版本。

  有个朋友看到杨丽萍甩辫子的照片跟杨丽萍说,你一辈子就做了一件事情,不仅做你的舞蹈,而且用你的舞蹈供养众生。肖全觉得自己也是,他发愿用自己的图片供养众生。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责任编辑:yang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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