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信法师
编者按:近日,永信法师被举报的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然而,这并不是永信法师和他住持的少林寺第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一直以来,永信法师和少林都在争议中逐渐前行。早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永信法师对记者说,不是我太入世,而是我太超前。
那段时间,群众不理解我,地方政府甚至也不理解我,好多人在旁边看笑话,看少林寺被人围攻,看我被人取笑。我先前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没想到来势这么凶猛。
当年的少林寺,刚经历十年浩劫,曾经的皇家寺院早已风光不再,佛堂破败,僧众离散,香火几乎断绝。在我面前的仅仅是一座破旧的寺庙,20多个僧人,再加28亩薄地,连口粮都不够吃,早晚两顿玉米糊糊,仅中午一顿馒头,且限每人两个。
我出家的故事很平常
我从小跟着家人在一块儿生活,父母、爷爷、奶奶都信佛。逢年过节,都要烧香磕头,家里还有佛教的书籍和佛像。接触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另外,当时的皖北农村,说书的很多,尤其是每年夏季,我们那里经常涨水,再加上梅雨季节,什么事都干不成,就去听说书。一听,就是几十天。一到冬季也没啥事,也会去听说书。说书人经常会说到出家人的生活,我就想,长大了能不能我也去出家当和尚,像说书人说的那样,过着惬意的生活,云来雾去,像神仙一般。那时候不懂事,就向往过这种日子。
父亲当时在水电部第四工程局工作,母亲一人在家带着五个孩子务农。我排行老三,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家当时是商品粮户口(过去粮食统购统销时期的一种称谓,意思是非农户口),上学、找工作都不成问题。不过,我还是选择了出家这条路。
1981年我16岁,过完年之后趁着家人外出的时候,拿了点钱,拿了几件衣服就直奔少林寺。
我从小向往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五台山,一个是少林寺,像九华山、普陀山当时都没听说过。说书人经常会说到少林寺的和尚怎样多,功夫又怎样高。我想,我先去少林寺,如果少林寺不收我的话,再去五台山。因为少林寺离我们老家近,所以第一选择就是少林寺。
几经周折,我找到了当年的住持行正长老。他问我来干什么,我说我想出家,想学武术。那时候,我还真不知道别的理由呢。
老方丈简单地问了一些家庭情况,我对他说,家里人都是烧香、吃斋的。他又问我会干什么?我说农村出来的,什么活都会干,也不怕吃苦。他听了,点点头,说我“很有佛缘”,就同意接收我这个弟子,但要我回家去开介绍信。
家里人当然都反对,父母找来村里很有威望的长辈们对我轮流劝说。可是,当时的我一心一意想出家,终究还是没有说动我,后来父母看我真是铁了心,最终还是答应了。
当年的少林寺,刚经历十年浩劫,曾经的皇家寺院早已风光不再,佛堂破败,僧众离散,香火几乎断绝。在我面前的仅仅是一座破旧的寺庙,20多个僧人,再加28亩薄地,连口粮都不够吃,早晚两顿玉米糊糊,仅中午一顿馒头,且限每人两个。许多人以为我当年出家是为了在寺院里能吃饱饭,其实,当时寺院的生活,比起老家差远了。更与我心目中的形象相差甚远,但即便如此,我总能感觉到,少林寺的灵气还在。
我的皈依仪式,是在方丈室后面的立雪亭举行的。
立雪亭,也叫达摩亭,内供木质佛龛,中悬一匾,为清朝乾隆御笔,写有“雪印心珠”四个字。当年二祖慧可断臂求法、血染飞雪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能在立雪亭举行皈依仪式,当然意义非同寻常。也许是因缘殊胜之故,当时正逢白马寺海法大和尚来少林寺。海法法师做了我的引礼师,行正法师做了我的剃度师。
白马寺是佛教传入中国后修建的第一座寺院,中国两座名寺的住持为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举行皈依仪式,很不多见。这不仅是一种缘分,还是一种寄托,对我来说,更是一种责任。在仪式上,行正大和尚正式收我为徒,赐法号永信。
当时那种从未体验过的庄严肃穆,那种对先祖发自内心的崇拜敬仰,至今还记忆犹新。多少年后我才知道,当时师父能同意我出家,并收我为徒,承担了很大的风险的。“文革”后,宗教政策尚未恢复,僧人平时连僧衣都不能穿,还能收徒弟吗?
也正因如此,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献身佛教、承继师业的信念。
在寺庙里,我做饭、放牛、种地、挑大粪、当保管……我的勤奋、好学,很快得到了几位老和尚的赞许,更是获得行正住持的喜爱。
我们出家,并不像世人所想象的,有许许多多的故事和传奇,说到底,是靠信仰在支撑,而信仰更多的是一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在修行的过程中,我慢慢感悟到了自己出家的目的:那就是为了解决生死问题,解决个人何处来何处去的问题。我们就是要通过出家,来验证自己的人生。所以,僧人要看破生死关,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才能够成就大事业,才能够了脱生死,才能解决人生的最根本问题。
所谓“了生”,不是让我们了结人生,而是让我们要明了人生,明了做人一辈子是怎么回事,明了做人的道理。
所谓“脱死”,不是说不死,生老病死,成住坏空都是自然现象。佛法要我们不怕死。
除了解决个人的生死问题外,在成为少林寺的住持之后,我还必须考虑整个少林寺的生死问题。当时的少林寺,生存环境艰难,没有山林,没有土地,除了围墙以内的寺院,就剩下围墙以外的28亩山地,而这28亩地根本养活不了少林寺的僧众。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一种模式:在当下的现实格局中,如何更有效地弘法利生、光大传承;换句话说,少林寺可持续的发展道路在哪里?这才是我的着眼点:少林寺是中国当代佛教的个案,少林寺的模式针对的是少林寺,很有典型性。虽然现今有好的宗教政策,但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还是等不来的,没有谁会白白送给你。等待只会贻误历史机遇,甚至会葬送少林寺乃至佛教的未来。王志在拍完中央电视台《面对面》少林寺专辑后,让我写下一句话,我只送他两个字:实际。王志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深意,但其他人通常把它用俗用滥了,很可惜。我经常说少林功夫的境界是“身动心不动”,扩而大之,我们谋生的方式不断与时俱进,但少林寺基本生活方式没有变,我们对佛教的信仰日益坚定,因为少林寺的历史和现实发展让越来越多的人体证到佛陀教法的永恒生命力,这就叫“随缘不变,不变随缘”。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让有1500年历史的少林寺在我们手中衰败,那才是对人类的犯罪,更不是我们的初衷。
找回“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的胜境
1999年8月,我成为少林寺的方丈。但这种喜悦之情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却是不断的烦恼,这也验证了佛法所说,烦恼即为菩提。世俗人生的一辈子,就是苦,苦是苦,乐也是苦。
当然,能做到以苦为乐也是一种享受。
我每年有六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外面,看得多,见得多,势必想得也多。跟世界很多国家的主流社会都有接触,跟各民族、各宗教团体也有交流。所到之处,看在眼里,想到心里。他们有不如我们的地方,但也有许多超过我们的地方。很多事物的发展,不是我们做不到,而是我们根本就没想到。在别人还没有想到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做了,别人往往就会不理解。所以,一次我对采访我的媒体人说,不是我太入世,而是我太超前。
中国的山山水水美不美?我们嵩山的地理环境好不好?我看与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比,都不会差。中原独秀的嵩山,有着世界地质博物馆的美誉。尤其是在中国,很难找到春夏秋冬四季如此分明的地方。
二十四节气当然早就有了,在《春秋》书中,已有许多春夏秋冬四季的记载,西汉时问世的《淮南子?天文训》则完整地记录了全部二十四节气。但各地的二十四节气都不一样,都不统一。现在沿用的二十四节气,是谁定的呢?据说是唐朝李隆基。当时他派遣了一批天文专家,到全国采集数据,最后在离少林寺几公里的会善寺,确立了现在沿用的二十四节气。这个会善寺和少林寺关系很密切,历史上大部分时期是少林寺的下院。
在上世纪90年代末,嵩山的环境远看很美,很令人向往,但近看却不行,乱得不忍心看。少林寺门前被一条杂乱的商业街包围着,除了寺庙中的几个标志性建筑,钟、鼓楼、大殿之外,少林寺两边的配殿、厢房等古建筑群,都被周围现代的建筑给淹没了。
当时,在这个狭窄的小山沟里面,竟然有30多家武校,2个行政村,多个政府单位,数不清的商铺,将近2万多人,而少林寺的常住院里面不到100个僧人。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少林寺的生存环境、文化空间几乎都没有了。
我担心的是,如果少林寺在嵩山的空间没有了,那么少林寺在中国、在世界的空间也将会失去。天长日久,谁还愿意到你这个又脏又乱的地方来?少林的文化“牌”还怎么打?人们不禁会问:我们心中期望看到的“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的佛教圣地在哪里?
当时我心里想,不是让少林寺搬出去,就是请当地群众搬出去,否则,少林寺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生存,更谈不上发展。
从历史传承的角度,少林寺留在原地更有利于发展。但这样大的一个拆迁工程,涉及到这么多人的切身利益的事,在政府准备不足、实施方案不周全、群众认识不到的前提下启动,真是难上加难。
那时,我来到少林寺近18年了,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和这里的父老乡亲也已熟悉。
光绪三年,河南大旱,周围几个县的农民都逃荒到少林寺,少林寺开仓放粮,舍粥充饥。逃荒要饭的灾民,走投无路,就在少林寺周围留了下来,先是成为少林寺的佃户,土改后成为了居民。
在少林寺周围居住的,还有很多是与少林寺有关的僧人。少林寺是子孙寺庙,围墙以内叫常住院,围墙以外是少林寺的各个门头。按照家族的传承,门头僧都在围墙以外居住。土改的时候,不少年轻僧人还俗了,门头所剩的老弱病残都到围墙以内的常住院住,围墙以外的住房,全都分给当地的佃户,其中不少是还俗的僧人。
少林寺的寺庙内外,看似两个世界,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少林寺在困难时,有不少僧人是借住在周围群众家里的,这种养育之恩,师父当时就关照,不能轻易忘记。
改革开放以来,少林寺日新月异,来的人多了,老百姓经商了,有钱了,就把瓦房拆掉盖平房,平房拆掉盖楼房,整个少林寺围墙以外,最高的房子有4层之高。他们正向往着依托少林寺,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少林寺如今却要搞拆迁,要把群众搬出去,这路走得通吗?政府会支持吗?但任其发展,少林寺的明天又在哪里?
我和当地百姓的关系非常好,老老少少都对我非常客气,他们在这里住了几辈子,如今,我这个和尚,竟然要搞拆迁,让他们搬走,我将会与他们之间发生什么矛盾,这几乎是不言而喻的了。
我知道,他们谁都不愿意走,不仅仅是穷家难舍,如今,每年上百万的游客,从山门外往里面带一个就能赚到钱,一点成本不用搭,给游客当导游,说上几句听来的话就能赚钱,随便做点小生意也都有钱赚。搬到县城后,用水要钱,用电要钱,出门打车要钱,房子建得再好,没用,因为你把他的财路给断了,他能不闹吗?
当地群众骂我,都情有可原。要听取他们的意见,少林寺的发展就会止步不前;少林寺如果要发展,必然触及他们的眼前利益。任何人面对这样的抉择都会很难。我思前想后,为了中兴少林,为了对这个佛教圣地、禅宗祖庭下一个1500年负责,必须全力推进这项拆迁工程。我知道,越是往后拖,难度越大。
但我也明白,我还必须就拆迁赔偿的问题,尽力维护周边群众的利益。我主动找到政府说:拆迁一事,政府、寺院和当地大多数群众是长期受益,被拆迁的人是短期受损,我们应该尽可能地赔偿他,甚至超标准地去赔偿,因为他们是一次性得到赔偿,少林寺和当地政府则是长期受益。
同时,我找设计单位,帮我做拆迁的规划,印了很多本设计规划图,凡是相关部门与相关人员我都送上一本,以求上上下下对拆迁达成共识。
在具体的操作上,做到先易后难,循序渐进。第一步,先把与少林寺不协调的建筑拆迁,把少林寺僧人以外的人迁出去。
当时我找到郑州市的领导,领导理解我的意思,但从整体上看,各方面准备都不足,他们见我积极性那么大,在跟我讲清困难的同时,对第一批动迁,提出了一个方案:郑州市出三分之一,登封市出三分之一,少林寺出三分之一,总预算900万。
事情是我提出来的,我能不积极推动吗?第二天我就把300万打到政府账上了。当时少林寺账上的钱不多,打给政府300万后,只剩下几十万了。
寺庙开会时,我反复强调说,拆迁是头等大事,拆迁成功不成功,关系到少林寺能不能传承下去,寺庙里的任何事,都得为拆迁让道,现在不拆,以后再拆的机会就没有了。我把所有的家底拿出去用来做拆迁补偿的费用,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促成这件事能马上落实嘛。
当时的我外表平静,但内心焦急。也许催促得太紧了,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在没有拆迁方案、没有安置方案的情况下,就开大会说要拆迁。几个工作人员拿着小铁桶,里面装着石灰水,见房就写一个“拆”字。老百姓说你干啥,凭什么拆我房子,这些部门的人就说,是方丈拿钱让我们拆的。
于是,方丈室就被老百姓团团围住,又是吆喝又是骂。连续有一个月时间,天天围着山门来闹,从少林寺大门口到塔林,都是我的“大字报”,上面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看情形马上就要针对我开“批斗大会”了。
闹得最厉害的还是当地的武校,毕竟他们是相关利益损失最大的人。其中不少人原来是少林寺在家弟子,但他们同样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眼前利益受到冲击时,哪怕是我帮过的人,甚至我救过的人,最后都反目为仇了。
那段时间,群众不理解我,地方政府甚至也不理解我,好多人在旁边看笑话,看少林寺被人围攻,看我被人取笑。
我先前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没想到来势这么凶猛。看着一张张突然变得陌生的脸,我的压力可想而知。尽管如此,每天还有许许多多来自各地的游人,照样前来参观少林寺。看着游人们既充满希望又感到失望的神情,我从中又找到了一些动力:少林寺不是我们这一代的,也是属于子孙后代的;也不仅仅是当地群众的,而是属于全中国、全世界的。
那些天,我手机都不敢开,都是到晚上11点的时候才开,一般电话更不敢接。少林寺虽然深居深山,但一部电影让已经让全世界都知道了,所以有点风吹草动,媒体都会知晓。这个事情也是一样,十几个国家的媒体都过来采访,把事情炒得沸沸扬扬,我一面处理拆迁的事情,一面还要接受媒体的逼问,几乎是两面作难。
少林寺的方丈一不能得罪当地群众,寺庙和群众不和睦就无法生存,二不能影响与当地政府的关系,你要发展,没有政府的支持,也难以实现,三我自己还得把事情尽量说清楚,为何要拆迁,如何传承好宗教文化,如何解决好拆迁群众的生活,如何落实拆迁的资金来源……话很难说,事情难做,但还得用智慧巧妙地去说、去做。
2000年第一次拆迁,尽管涉及的对象很少,但因种种原因,没有成功。但我并没有就此泄气,方向对的事为什么要放弃?
这事半途而废显然是不行的。说到底,政府,尤其是“一把手”的领导与支持是成功的根本保证。
2001年6月,郑州市新市委书记上任,少林环境整治与拆迁工作出现了重大的转机。了解调查后,他明确表态:少林寺周围不拆迁,少林寺就没有前途。随即做出批示;要求各级政府全力配合拆迁,两个月内必须拿下项目。
于是,在郑州市委的支持下,少林寺拆迁工作虽然困难重重,但终于顺利地推进了。2001年拆了一次,先把沿街50米的87户人家都搬走了。2002年请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做了一个大规划,报建设部批准后,2003年开始了整体性的拆迁。
当时,政府和少林寺一时都拿不出规划所需要的经费。怎么办?最后决定:由登封市政府出面成立公司,去银行贷款,用门票抵押。后来,在拆迁的过程中,还给登封修了几条路,修了两条街。
少林寺那300万是一个撬杆,是一个启动资金,没这300万,是不可能有后来一系列的动作的。如今的少林寺,尽管还不尽如人意,但毕竟改观了许多,多少有了点“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的诗情画意——这才是我心中梦寐以求的少林。
我们少林寺的僧人把少林寺看作是自己的家,信徒们把少林寺看作是自己的家,热爱禅宗文化的人把少林寺看作是自己的家,其实,更多的人是把少林寺看作中国宗教文化中的一块瑰宝。
尽管这次拆迁历时多年,中间遭遇了很大的困难和压力,我个人也受了不少委屈,但事过之后,还是感到很幸运,因为少林寺遇上了中国盛世的年代,国家尊重宗教,使少林寺得以复兴。今天我们之所以能做成点事情,没有这个大好背景,没有政府的支持,群众的理解,个人力量真是微不足道。
千年不变的禅修
中国佛教已近2000年了,自上世纪80年代逐渐恢复以来,虽有进展,但依然面临着很多挑战和困难。如今,要中兴少林寺这座禅宗祖庭,必须带领僧人在禅修上下功夫。
“天下功夫出少林”,此话没错,在人们心目中,少林僧人功夫盖世。事实上,少林寺真正的功夫是“禅修”,祖传少林拳等功夫也是在少林僧人参禅过程中派生出来的。禅是我们少林寺僧人生活中的核心,出家人只有通过修禅,才能够了脱生死,少林寺的其他文化,像武、医、书法、建筑、造像等,都由禅派生出来。
其实,少林功夫最早就是指禅定的功夫,修行的功夫。看功夫上有没有见地是指禅定的功力如何。我们少林拳能成为中国的一大流派,能在国际上享有声望,与禅定的功夫是分不开的。
少林武功的最高境界是练就“不动心”。我在一二十年前就跟大家讲:少林武术不仅仅是一系列的动作、套路,这些只是少林武术的外表。少林武术的核心是功夫。少林功夫的极致是练就不动心,内心不乱为定,外不着相为禅。外不着相,才能变幻莫测,博大精深。没有练到不动心,在生死关头,心乱则手乱脚乱,学了功夫等于没学。练就不动心,就不再贪生怕死。不贪生怕死并不是不热爱生命,相反更热爱生命。学会热爱生命,才是学禅的真正目的啊!什么样的生命才值得热爱?只有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生命才值得热爱;什么样的人才会热爱生命?只有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人才会热爱生命。要想达到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只有练就不动心。武术禅就是通向不动心的一条大道。
说到禅这个词,在许多人的眼里,把它看作中国佛教文化的一个代言词了,感到有点神秘。我个人理解,禅就是修行人生活中的一种智慧。
达摩祖师当年说:心如墙壁方能入道,外不着相,内心不乱。这句话说的就是大乘壁观法门,用一个念头压倒千万个念头,追求出家的终极目标。少林寺作为禅宗祖庭,在恢复发展的过程中,重中之重是认识修禅的重要性,失去它就失去了一切,恢复它也就恢复了根本。现在,我有几个弟子多年来坚持在山上住茅棚苦修,而打禅七则是少林僧众坚持了多年的传统共修法门。
按我们少林寺的规矩,夏天以讲经、研究佛经为主,冬天以打禅七、禅坐为主。冬天天冷,五谷归仓,人心也容易收得住,是打禅七最好的时光。过去很多祖师大德,都是通过禅堂打禅七开悟的。
参禅本来就是僧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一,而参禅的最好方式是坐禅。寺院的僧众集中在一块,按照祖师定下来的规矩坐禅,肯定是参禅中效果最好的一种方式。这种坐禅方式,就是打禅七,是最精进的禅修。
少林寺自恢复打禅七至今,很少被外人知道。这是我们教规的要求,打禅七本身就需要一种闭门清修的状态,不能被打扰。所以,这种在家人看来很神秘的重要佛事,真正了解的人不多。我当少林寺方丈后,心系一件大事,就是尽快修复禅堂,恢复少林寺僧人的禅修生活。
少林寺从山门到最后一座殿,一共有七进院落,两边有多处配殿,光中轴线就有十几座殿堂,这个是供信徒们来过宗教生活的,供游人们来参观,来瞻礼少林文化的场所。少林寺僧人修行生活都在两边,在中轴线上你看不到有几个僧人,也看不到僧人们是怎么生活,怎么修行,怎么练功的。我们的修行生活都在两边的僧人生活区里。
真正的精进禅堂,在修复后的中轴线里边,在家人一般不让进,女众更是绝对不能进的。
打禅七,与一般的坐禅不同,不是寺庙里每个僧人都能够进禅堂打禅七的。打禅七要具备一定的条件:有一定的修持;有一副好的身体,好的腿脚,就是要有我们盘腿的功夫;懂禅堂的规矩,因为大家都是在禅堂里边想了脱生死,想克期取正,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来打闲岔,不但自己修不好,也会影响别人,我们称那是背因果的事情。打禅七期间规矩很多,里面不许说话,我们称之为不准充嗑子,一切行动听号令,听法器,要是不懂规矩,听不懂号令的话就容易打闲岔,自己起烦恼,别人也容易起烦恼。所以想进禅堂不是一般人都能进的。
凡是进禅堂的人,他的发心是不一样的,但追求的终极目标却是一样,他力求在打禅七的49天中脱胎换骨,所以我们又称禅堂为大彻堂,也称为选佛场。
一个禅七下来,僧人们从气质上、心态上,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那种自在,那种禅悦是不可用语言来描述的。你想,七七四十九天,每天同一个话头,每天同一种生活方式,每天接触的就一种钟板法器声,所以几十天下来是非常自在,非常舒服的。
但僧人要获得开悟,获得这种感觉是非常不易的,得下功夫才行。
打禅七期间,僧人一般不准出禅堂,小病在禅堂里面休息几支香,大病,由班首执事们在一块商量了之后才能出禅堂。所以,在禅七期间,僧人们把自己的生命都要置之度外,事前都要到方丈这里告一个生死假。
僧人在打禅七期间,每天早晨4点半起床,晚上11点45分休息,下午3点至5点是休息时间,其他的时间在禅堂里面坐12支香,行12支香,估算起来相当于每天要走30公里的路程。这是禅堂里面的规矩,比较严。连续几十天,互相不准交流,不准说话,一个是时间很紧,另一个是念头不能散。
盘腿打坐时,禅堂里的僧人一个个都用禅袍将双腿包起来,端身正坐,以求身直而心正。此时的禅堂,寂静到什么程度呢,你抬下手,咽口唾沫都会对周边的人形成噪音。静到一定程度,身上血液流动都能听得到。要达到这样一种理想的状态,需要一个修行的过程。
少林寺的禅七生活既清苦又严苛,禅堂规约大小千余种,比如在“五七”以内,参加禅七的僧人们不准洗脸、刮胡子、洗澡。在禅堂里不能打瞌睡,即便如厕都要在规定的时间进行。这需要禅修的僧人对自己的身心严格控制。
一进禅堂就可以看到张红纸,红纸上写明有八种现象是要挨香板的,如昏沉、睡觉、摇头晃脑、抓耳挠腮、自言自语,等等。有专门的监香在里面巡香,有人违反规定,就会挨香板。在个人修行境界上面呢,有班首们与你交流,给你调理。
由于每个僧人的因缘不一样,每个僧人用功的程度不一样,每个僧人处的境界不一样,所以,我们的班首都会给他调理,能出境界,总比不出境界好。
我们“七个七”中间至少有三次,班首们向坐禅的僧人问话,问在打禅七期间有什么境界,有什么想法,僧人一一道来,各种各样的境界都有,奇奇怪怪的事很多。然后由班首们或有经验的禅师们给他调理。不调理,容易出偏差,由班首们调理,就不会有问题。
打禅七期间,僧人的生活比较清苦,每天睡眠不过4个多小时,如果僧人身体不适,也不利修行。所以,得配备有助于禅修的食物、茶水。我们有少林药局嘛,他们也会针对僧人的身体状况,调配一些中药,以利僧人顺利度过这七七四十九天。
我当方丈,事务工作太多,但只要一忙完,我就会到禅堂里面去坐香。我每次进去都有不同的收获,每次进去都不想出来,要是能一直在禅堂里坐上几十天该有多好。我内心一直认为,这种生活,才是我最向往的,最追求的。
打禅七期间,每天有班首在里面讲开示。我每天晚上一般至少坐一个五板香,讲开示,这也是我的功课,必须参加的。一到禅期,少林寺上下都要护持这个禅期,做好这个禅期,希望通过这种形式激励大家开悟,找到清净,找到自我。
2009年底,少林寺正处在“被上市”的风波中,社会上各种舆论沸沸扬扬,有的出于关心,有的是因为误解,当然也有恶意攻击,但少林寺的出家人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的信仰,反而会更注重保护少林寺这一禅宗祖庭的圣洁。
这一年,少林寺打禅七照样隆重举行,僧人们如期进入禅堂。在七七四十九天中,盘腿打坐,聆听着钟板法器声,观想内心,了生脱死,寻求开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