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净慧长老
摘自《禅堂夜话》
(2005年12月13日)
每天要讲几句话,好像讲来讲去,都是老话,没有多少新鲜的法味供养各位,感到很惭愧。禅宗典籍很多,公案很多,是指导怎样参禅、怎样开悟、怎样见性成佛。这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如何突破这个主题,有千差万别的因缘,才形成一千七百则公案,这些都是悟道因缘的差别。主题是一样,见到本来面目。但是,参禅、学佛的人往往感觉到方法不能一步到位,这个方法修两天,那个法门试试,一辈子也找不到法门。在修行上不能突破,总觉得法门对自己不相应。
古人有比喻,如牛驾车,车不走,是打牛还是打车?我们现代人往往不是打牛,而是打车,认为是车不行。牛是主要原因,如我们自己;车是所用方法、所修法门。在主观上能够努力,法法都是妙法,法法都能解决问题。
打车与打牛的比喻,是马祖悟道因缘。“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天下丛林才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是因为马祖提倡的缘故。丛林管理之所以到位,是百丈制定清规,使丛林的运作有规矩可循。但是,禅宗丛林并不是从马祖开始,而是从四祖开始的,四祖道信建立禅宗第一座丛林,第一座禅宗根据地——黄梅四祖寺,即本人现在所住持的寺院。
马祖建丛林,到马祖时期,禅宗非常兴盛,马祖一生建立许多丛林,故有此美誉。但是,马祖不是天生弥勒、自然释迦,他也是反复参究才能悟道的。他俗家姓马,故称马祖,实际上他的德号是道一。以俗姓称出家人的,在禅宗历史上还有南泉普愿,他俗姓王,故称 “王老师”。在道安法师以前,中国僧人都是带俗姓的。从道安开始,才统一姓释。既统一姓释,就无所谓姓,用不着区别。
马祖是四川人,出家后学习经教,后来知道六祖弟子南岳怀让,禅风高峻,于是不远千里来到湖南南岳,亲近怀让禅师。马祖到达南岳后,在观音台结茅安居,每天在盘石上打坐习禅。怀让看到这位远道而来的出家人,相貌堂堂,知是法器。于是,怀让便走到马祖跟前,试探一下,问马祖:“你在做什么?”马祖回答说:“我在坐禅。”
“大德,坐禅图作什么?”马祖说:“图作佛。”即我坐禅是为了成佛,所以才坐禅。
怀让听了此言,就走到马祖坐禅的旁边,拿起一块砖头,在石头上磨。马祖觉得这个老和尚很奇怪,便问:“您老人家在做什么?”怀让回答说:“我在磨镜。”马祖便说:“磨砖岂得成镜?”怀让反问道:“磨砖不能成镜,坐禅岂得成佛?”马祖有点迷糊,问怀让:“我应如何用心啊?”怀让说:“如牛驾车,车若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牛在拉着车子,车子不动了,怎么办?有两种方法:有智慧的人扬起鞭子,牛马上就快走了;没有智慧的人,怨车子不好,于是打车,把车打坏了,车也不走。马祖听了怀让禅师的话,在内心有所震撼,但没有说话。
怀让继续说:“汝学坐禅,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无住法,不应取舍。汝若坐佛,即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达其理。”因为怀让禅师要逼马祖开悟,针对他的执著来点破。坐禅难道是禅吗?禅并不是坐卧。佛没有固定的形相,有千百亿化身,哪个相是佛呢?这些话无非是破马祖的执著,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让他翻转身来。
禅也好,佛也好,都是无住之法,不应在无住法上有所取舍。有所取舍,有所定相,都是相对的,都是有限的。
马祖道一听了怀让禅师的开示,如饮醍醐,从禅座下来,向怀让顶礼膜拜,并且继续问:“如何用心,即合无相三昧?”老师讲一切都是无相,如何用心,才能与无相三昧相应,无相三昧又称离相三昧,离相无相,三昧即正定。无相的定才是不可动摇的大定,不受任何干扰的大定。
怀让说:“汝学心地法门,如下种子;我说法要,譬彼天泽。汝缘合故,当见其道。”怀让的意思是,你道一现在学习心地法门,所谓心地法门,现前这一念心如大地,安稳不动,能生万法。万法从心生,万物从地生,所以禅宗这一法又称为心地法门。你现在学习心地法门,如播下种子;我说法如天下雨,彼此因缘和合,就能见道。
怀让这一番开示,指明了马祖当下的心态,并且也给马祖很大的启发,希望自己能够在怀让的开示中成就道业。道一又问:“道非色相,云何能见?”刚才说佛无定相,禅无定相,道有定相吗?道无色无味,如何能见啊?怀让说:“心地法眼,能见乎道;无相三昧,亦复然矣。”自心有一个法眼,法眼是见法之眼,智慧之眼,般若之眼。无住眼能见无住法,所以就能见道,见无相三昧,证无相三昧,即以无住智慧契入无相三昧。
如四祖“守一不移”,“以此空净眼,注意看一物”,心地法眼即是空净眼。马祖又问:“有成坏否?”所见之道有没有成坏啊?怀让回答说:“若以成坏聚散而见道者,非见道也。”成坏聚散都是有为法,都是相对的,以有为法去见道,非见道也。一切相对的东西都是有限的,都有其局限性。而道是没有局限性的,离开相对,它是在一切对立的状态完全泯除之后所显现的真理。用教下而言,即二空所显真理。二空即人空、法空,二空所显无漏智慧才是道。所以怀让以四句偈来开示马祖:
心地含诸种,遇泽悉皆萌;
三昧华无相,何坏复何成。
我们的心地含藏无量无漏种子,遇到甘露法雨,就会变成无漏现行,就会生长出菩提树苗,开出无相三昧花。既是无相,所以空既没有所谓坏,亦无所谓成,一切现成,亘古不变。
这个公案告诉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用功能不能上路,能否成功,完全靠主观努力。我们要打牛,不要打车,要多反省自己,用功是否得法,是否真正依教奉行,不要责怪法门是对还是不对。
用功如此,世间一切事业亦如此。打牛与打车这个公案对于人生有重大启发意义。上面讲的这个公案,是马祖见性开悟的过程,在老师指导下,得到开悟。马祖继承怀让的衣钵,按照辈分来排,应为禅宗第八祖,他的学生有八十多人,都是大彻大悟、教化一方的人,而不是一般人。马祖弟子中,有一个叫盘山宝积的,他是在没有老师指导下开悟的,如昨日所讲文殊思业,都是最后求老师印证。盘山的开悟有两件因缘的启发,最后开悟,马祖为他印证。
盘山宝积第一次因缘,是他有一天走到街上,路过卖猪肉的店铺,有位顾客要买猪肉,对着肉挑来挑去,最后对屠夫说:“精的割一斤给我。”这位屠夫有点不耐烦,把刀子往案板上一拍,说:“哪块不是精的?”宝积禅师突然省悟,因为他从来没有停止做功夫,所以在屠夫那一句话中,一下子契入无分别智。挑精拣肥都是分别心,所以一下子进入无分别智,非常有意思。所以,一切法都是佛法,善于体会,善于运用,头头是道;不善于运用,住在寺院里也烦恼,处处不自在。
宝积禅师受启发的第二件事是:有一天,他刚出寺院大门,碰到一群人在送葬,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歌郎。古代的风俗是,人死以后出殡时,请一位会唱歌的,一边走,一边将死者的事迹编成歌谣吟唱,这种风俗在大陆有些地方还在流行。这位歌郎唱道:“红轮决定西沉去,未委魂灵往哪方。”这是比喻人生走完这一辈子,到了死亡,你到哪里去。这个问题启示生从何来,死归何去,生死大梦,千古之谜。人生从古到今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找不到答案,受到困扰。
在歌郎唱这两句话时,死者儿子在哭泣:“哀啊!哀啊!”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宝积禅师大彻大悟。人生这一梦,死者没有醒悟,宝积禅师醒悟了。他没有经过老师的指导,碰到助道因缘就开悟了。然后,他把自己的悟境向马祖报告,经马祖印可。盘山是在现在的天津市,最早把南宗传到北方,盘山宝积是其中的一位。宝积在北方传禅后,于是才有赵州、临济、普化,在北方弘扬南宗顿教法门。
这两个公案,一是受师父指导而悟,一是自己从来没有放过任何启发的机会,没有空过每个片刻,又能在助道因缘下,大彻大悟。像这样的因缘,我们一辈子会碰到几十次,又有多少人能悟道呢?宝积禅师也许是稀有的。
修行这一法,不愁不悟道,只愁用功是否绵绵密密,密密绵绵,针插不入,水泼不进,达到这种境界,总会有因缘,总会有桶底脱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