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师 男 76岁,结肠癌
陪护期2017年8月10日至2017年9月15日(2017年9月16日离世)
2017年9月22日上午8点,路老师的追悼会在八宝山竹厅举行。应郑阿姨相邀,徐北老师、宛霞老师和我准时到达,代表北京仁爱慈善基金会为路老师送行。
郑阿姨是北京舞蹈学院的老师,在大学教授团扇舞蹈选修课;路老师曾经是北京科技大学附中的老师,教授物理,后来下海经商,研制发明出最早一批固体酒精,从此把国外的固体酒精挡在了国门外,为国家经济建设作出巨大贡献。
我们的缘分始于2017年8月10日。那一日,我们在护士台等待文喜护士安排陪护的病人,见到一位身穿素色连衣长裙,身材苗条的阿姨在和护士轻声交谈。文喜护士说:“你们就去陪伴这位阿姨家的叔叔吧,他最近不愿多说话,去看看吧!”随即向阿姨介绍我们并征求阿姨的意见,阿姨表示欢迎并步履轻盈的带领我们走进病房。
病人正靠在摇起的床上看电视,见到我们进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打个招呼。他安详的神态给予我强烈的心灵震撼。路老师魁梧高大,为了方便照顾,阿姨给他剃了光头,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嵌在已经深陷的眼窝中,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让我想起狡黠智慧的福尔摩斯,还有微微上翘的嘴角,像是在藐视一切病魔,整个病房里气场强大。
郑阿姨自豪的介绍着老伴,言语间透出崇拜,像初恋的情侣一般让人羡慕。郑阿姨说:“路老师心灵手巧,73年的时候就自己做电视机,那一年我们的孩子出生,还为他的父母做收音机。他喜爱运动,对学生特别好,带着学生们玩儿,学生都喜欢他。生病以来很多学生都来看他,还有从国外赶回来的,给他演节目,逗他高兴……。他生病以来我写了很多文章,有些还发给了中心主任”。郑阿姨说着打开手机,找到为路叔叔写的一篇文章,然后对宛霞老师说:“你读给他听吧,我从来没有给他读过,这个帅哥酷爷,如果他早点剃光头,演蒋介石的角色就没有别人的份啦”。我们哈哈大笑,被两位在病魔面前相互搀扶的老人感动着,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路叔叔在病痛面前能那么安详淡定,气场强大,因为有郑阿姨深情的爱在背后默默支撑。
宛霞老师用她温婉的声音读着文章,为两位老人传递彼此的深情爱意。我静静地听着,看到路老师两个嘴角更加上扬,和他的大鹰钩鼻子相呼应,得意的笑着;郑阿姨双臂环抱,右手托腮倾听着、回忆着。在征得郑阿姨的同意,我用相机记录下这珍贵时刻,让这份美好永远定格。
郑阿姨说:“路老师生病以来,我没有耽误过自己的工作,他两次晕倒我都在给学生上课,没在他身边,每次都有好心人守着他、帮助他。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我之所以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能陷进他生病的痛苦中,我需要用这种方式调整自己,让自己坚强面对,同时我知道社会也需要我。我晚上从来不在医院守着他,我需要回家好好睡觉,好好休息,这样我白天才能有更好的状态照顾他……”。郑阿姨是一位真正的职业舞蹈家,她柔弱纤细的身体里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世界,这是经年累月艰苦的舞蹈训练修成的。感恩郑阿姨、感恩路老师,感恩这两位老人出现在我的生命,淋漓尽致的为我展现生命的担当和人间真爱!
2017年8月17日
这是我盼望了一周的会面。进门时路老师在吃饭,吃的是婴儿果蔬泥和路老师称为“玉米糊糊”的富硒玉米粉,有时会吃亨氏婴儿营养米粉,还有亨氏幼儿牛肉、三文鱼肉泥,郑阿姨说路老师因为说不清楚,将这些饭统称为“糊糊”。护工阿姨用勺子一口口耐心细致的喂食,路老师慢慢的一点点嚼着咽着,郑阿姨依旧在床边陪护着爱人,我看到我们上周送的金刚结挂在床边的输液架上。
见到我们进来,路老师主动伸出大手和我们握手,温暖有力。我和宛霞老师向任蕾老师简单介绍一下郑阿姨和路老师感人至深的相依相守,这样又打开了郑阿姨的话匣子。郑阿姨开始深情的讲述这位酷哥帅爷不平凡的人生经历,从70年代自己制作电视机和收音机,到最早研制出固体酒精把外国货挡在了国门外,再到生病以来艰难的求医之路,一直到现在虽然剃光了头依旧是那么帅……。路老师始终安详宁静面带微笑倾听着,也许这样的述说和倾听,是两位老人给予彼此最好的心灵慰藉,而我们的出现恰恰成全了这种慰藉。愿我老了、愿我病了,也能如您们一样坦然安详。
2017年8月24日
今天路老师很是疲惫的躺在床上,面色发青,精神萎靡,我们进门时依旧微笑着主动伸出大手和我们握手。郑阿姨说刚来一个学生看他,给路老师讲了很多金融方面的事情,他非常感兴趣,可能是听累了。我们没有过多停留,嘱咐路老师好好休息,就离开病房。对于这样的重病人,适时的离开就是对他最好的陪伴。
郑阿姨送我们到门口说:“谢谢你们总是来看他,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我们嘱咐阿姨也要照顾好自己,瘦弱纤细的郑阿姨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说:“一定!屋里太冷,我总是要多穿件衣服,感觉太冷,就出来暖和一下再进去。他总是嫌热,让把空调开到22度,我是受不了。”说完,向我们挥挥手转身走进病房继续陪伴自己的爱人。我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祷,祈愿老人吉祥!
2017年8月31日
躺在床上的路老师日渐消瘦,虽然看上去极其疲惫,见到我们进来还是微笑着伸出大手和我们握手。郑阿姨说最近路老师要做个穿刺检查,因为肝区的肿块越来越大,并打开被子让我们看路老师右腹部的一个大大的凸起。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几次见到路老师都是躺在床上,因为肝区的肿瘤让他再也坐不起来,时隔仅仅半个月,那位气场强大、嘴角上扬、目光狡黠深邃的帅哥酷爷,就憔悴虚弱到脱了像。面对如此身心的痛苦,两位老人的淡定从容让人心碎。
2017年9月7日
今天路老师更加憔悴的深陷在病床里,听到声音扭头看向我们,用眼神和我们打着招呼。郑阿姨今天没在,坐在窗前的两位路老师的家人,我们没有见过的路老师的弟弟和弟妹,困惑的站起看着我们。我们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告诉他们我们是仁爱志愿者,陪护路老师有一段时间了。只见路老师伸出大手和我们握手,费力的吐出两个字:“你好!”我对路老师说:“您下午要做穿刺检查,要好好休息,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越来越好。”路老师再一次费力的回答:“好!”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的心不能用震撼来形容,是一种穿透几世黑暗的剧痛,路老师用他的生命、用他的淡定和从容、用他的信任和博爱,无言的诠释着我终其一生在追寻的关于生命的答案。
2017年9月14日
文喜护士交待说:“路老师的情况不太好,目前还有意识,你们去看看他吧!”
今天郑阿姨在床前陪护,见到我们进来招呼道:“来看看吧,情况不太好”,说着眼里噙满泪水。我俯身呼唤:“路老师、路老师”,老人更加憔悴,听到声音,已经浑浊的双眼慢慢转向我。路老师的大手已经不能抬起,我握着他的手,希望他依然能握住我的手,但是这个希望陪同生命在慢慢逝去。
任蕾老师没有说话,她紧紧的拥抱郑阿姨,煎熬疲惫的郑阿姨终于哭出来;我抱着郑阿姨,抚摸她骨瘦嶙峋的后背,在她耳边说:“您要照顾好您自己”,阿姨满眼泪水,抿住双唇使劲的点点头。马芯玉老师也紧紧的拥抱了郑阿姨。我们没有过多的停留,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两位相濡以沫的老人。
因为心中放心不下,在陪护完两位病人后我又来到路老师病房。郑阿姨握着路老师的手守在床前,我探头看了看不忍打扰。郑阿姨回头看到我,我向她摆摆手轻声说:“没事,我就是想来陪陪您们”。郑阿姨说:“老路,志愿者又来看你了,你眨眨眼打个招呼”,只见路老师眨一下眼睛。郑阿姨接着说:“刚才出租车司机说'物质不灭定律',我相信物质不灭,我相信人有灵魂。老路把房产、财产都安排好了,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郑阿姨在我心中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她的智慧和坚强出乎我的意料,我为她骄傲!
出来时郑阿姨说:“我明天要参加一个重要论坛,为了支持海淀区和魏公村的文化发展事业参加中国北京国际文博会。明天上午不能来,我和路老师也交流过,他支持我去。你能替我来陪陪他吗?他妹妹两口明天在,你认识。墓地都准备好了,路老师的葬礼希望你们都能来……。”我满口答应,在心底感恩郑阿姨对我的信任,感恩这位看似孱弱,却是坚强又果敢的女性给予我满满的生命能量。至诚祈祷:路老师一切安好!
2017年9月15日
因为昨天的承诺,徐北老师和我今天早早就来到医院。徐北老师的慈悲是由心而发的,能和这些世间的菩萨时时相伴,是一件幸运的事儿,有她一起让我更加踏实。
路老师脸色青灰,两侧太阳穴深陷,脸上戴着大氧气面罩,面罩下传出呼噜呼噜伴着喉鸣的喘息声,两只眼睛半睁着,床边的体征监测仪器上跳动着各种数字。我和徐北老师分立床的两边,分别轻握路老师的一只手,路老师的手略微浮肿,徐北老师悄悄对我说:“路老师指甲上的月牙白消失,手的虎口处已经塌陷,双耳萎缩后背,太阳穴塌陷……呼噜呼噜的喉鸣声说明呼吸开始衰竭,路老师快走了”。
徐北老师轻柔的和路老师说话,路老师半睁的眼珠追着声音转动。徐北老师说:“路老师、路老师您别害怕,我们都守在您的身边,还有您的亲人们都守着您。不管见到了什么,您都不要害怕……”。徐北老师就这样不断轻声嘱咐着,路老师越来越安静,半睁的眼睛也慢慢闭上,最后呼吸均匀的睡着了。我和徐北老师一直守在床的两侧,轻抚路老师的双手,但愿我们双手的温度能够给予老人最后的安抚和陪伴。
就这样安静的过了很久,“铃、铃、铃”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受到惊吓的路老师突然双目圆睁瞪着天花板,我和徐北老师轻抚他的双臂、双手安慰老人:“没事,别怕,路老师放轻松,什么事都没有。”老人慢慢安静下来,却不肯再闭上眼睛休息。路老师的家人和挚爱亲朋陆续都来了,我和徐北老师赶忙起身离开病床,退出病房。
在病房外遇见护工阿姨,护工阿姨难过的抹着眼泪说:“我照顾他四个月,都看出感情了,这就要走了。”我们拥抱护工阿姨,由衷感恩她为此付出的辛苦和努力。
给郑阿姨发个微信,告诉阿姨病房来了很多家人,我们就不打扰路老师了,并嘱咐郑阿姨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随后徐北老师和我悄然离开,心中明白,此时离开终将是永别,不由得潸然泪下!
2017年9月16日
下午5:09,听见手机微信电话响,是郑阿姨。
郑阿姨哭着说:“路老师要走了,你和他说说话吧,我录下来让他听。”我急忙问郑阿姨:“您想让我和他说些什么?”郑阿姨说:“那天你说的特别好,你就那样跟他说。”我调整一下呼吸,平静一下心绪,缓慢的说:“路老师、路老师、路老师,您还好吗?我是仁爱志愿者李伦(因为当时心绪激动,话有些语无伦次,大概如下),您要放轻松,不要着急不要害怕,生命是一个旅程,您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下一个驿站咱们还会相见。我们是有缘的人,非常感恩在生命的这个时刻遇见您,咱们还会见面的。听郑阿姨说您们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您就放心走吧。路老师放轻松,不要着急,见到什么都不要害怕,那都是幻象。您一生教书育人做了那么多善行,肯定会走的特别好,什么都别怕。您走在前面,我们都跟在后面,下一个驿站我们还会相见……”我现在就记得车轱辘话就这样说啊说的,最后我呼唤:“郑老师、郑老师!”听到手机那头:“哎,在、在!”“郑阿姨您不要哭,不要太难过,路老师会放心不下,您要告诉他,让他安心的走,他走后您们一样会过的很好,让他放心。您们会照顾好孩子,孩子们都会健康的长大,让他放心安心的走好……郑阿姨我感恩您,感恩您在这个时刻想到我,您要照顾好您自己……”听到电话那头郑老师应道:“好的、好的!”
因为在户外,没有Wi-Fi,手机4G信号不稳定,通话5分钟57秒后,电话断了,再拨过去和郑阿姨断断续续叮嘱1分钟又断了,我呆呆的愣了很久。
6:50收到郑阿姨的微信:路老师走了�
路老师于2017年9月16日下午5:55在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安宁疗护病房谢世。
路老师的追悼会来了很多亲朋好友,他们是郑阿姨在舞蹈学院的好友、好邻居,以及舞蹈圈的志愿者,还有海淀区文化发展促进中心以及中国魏公村舞蹈联盟的同志。郑阿姨一袭优雅的黑色长裙,胸前佩戴一朵黑色的小花,一头精心打理过的卷发衬托着端庄悲伤憔悴的脸庞。郑阿姨恭敬虔诚地接待每一位来宾,并和我们仨人握手拥抱。
告别大厅墙上的大屏幕循环放映着路老师的生平故事和照片,配以缓慢悠扬的背景音乐,气氛庄严肃穆。追悼会没有主持人,没有悼词,没有悲伤的痛哭,有的是亲朋好友深深的三鞠躬和彼此无言的拥抱。
离开时我们在八宝山荷花池的喷泉中拍到一束彩虹,至诚祈愿路老师已化为这灿烂的彩虹,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