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福报是修来的 不是争来的 (摄影:姚勇)
出家后,真正过上了不拿钱的日子,自己一个子儿也没有,有就犯戒,手碰了都犯戒。只有一次动过自己去买点什么的念头,一想,自己没钱。买不了。算了。
没有钱,就真的解脱了,出家前,为了钱像条野狗一样四处奔忙,企图从茫茫世界里叼回点什么,现在看,真的是蠢到家了,怎么可能叼到什么,没被人打死就万幸了。
现在才想起当年有一位日本僧人跟我讲的,他说,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那位僧人也是中年出家,出家前是一位很成功的珠宝商。很有钱。
我那个时候听不懂,也不知道人家说什么。直到现在才略略地理解一点,人只要把那颗发狂的心放一放,心静一静,好多事情就清楚多了。
可是,那多难啊。没有佛教的这些法门,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放缓追逐外境的脚步,怎么可能让那颗疯狂的心平息一点点。
按照佛制,我们比丘只能有三件衣服,一个钵,一些生活必需品,挖耳勺、缝衣针什么的,北方寒冷,三件衣服肯定不够,佛的戒律里开许多一些衣服,以免冻坏了他的比丘们,但是,多的衣服要如律做法。总之,就是不让我们这些比丘对衣服这个身外之物起贪心。够保暖,够换洗的就行。不小心多了一件,数天之内必须做法,忘了,那惨了,得找好几位比丘一起做法,大家就陪着你按仪轨来。累半死,不过确实长记性,下次再也不敢了。
钱是公用的,我发现,除了开车加油、交过路费、出行买票什么的需要钱,别的就真的不需要了。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读到,有一个禅寺的大和尚很酷,有一次在北京办事,遇到饭点,就自己托着自己的钵随意溜达到街头的一家饭店乞食,那家饭店的服务员很惊讶,厨师也很惊讶,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意外之后,就专门炒了素菜,搭配好米饭,放在大和尚的钵里。
大和尚接过来,走了。
这篇文章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们内心中很大的痛苦就是因为有恐惧感,总担心自己会如何如何。其实,世界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担心而有什么改变,该如何就如何。
不是金钱本身给我们的生命带来了伤害,而是我们对金钱的态度让我们深受其害,至少我自己是这样感觉的,因为不知道如何驾驭物欲,不知道如何求财。所以就很苦恼。以为有了钱,就什么都好了。过去家里争吵的时候,无论是大家庭还是小家庭,最后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唉,等有了钱,就好了。
其实,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现在才明白,懂得知足,就好了。
不学习佛法,怎么可能深刻地领悟到这个呢?过去算命先生有句老话,听起来很揪心,一般人也不愿意轻易接受,叫,一切全是命,半点不由人。换我过去,肯定会抬杠,那都等死得了,都是命定的,还忙个什么劲呢?社会还怎么发展,人类还怎么进步。
僧团有师兄,出家十多年了,师父派他外出,见的世面比我们多多了,他跟我们讲,在外边认识很多成功的商人,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跟佛教里的理路在一定阶段都是一样的,说白了,就是勤奋、坚持、有创新精神、不满足现状,有福报。
我所接受的改变自己命运的生命训练也差不多是这个理路,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坚持而不执着,保持清醒的头脑,淡定的情绪,坚强的毅力。
不同的是,我们追求的是生命的解脱,而不是现世的安乐。
大致就是这么回事,明天的收获取决于今天的辛勤劳作。想多了都是妄想,老老实实地做好手里的事情。早知道这么回事,真的,过去好多好多的苦都是白吃了。吃的没有意义,吃的很冤枉。本来,出家前的那些日子我可以过的非常非常的滋润,结果却被自己搞成那个样子。
现在是个真正的穷光蛋,内心却觉得如此的富有,真的,我不用担心没有钱,即便有一天真的没的吃了,我就拿个钵下山找饭吃,我不再担心别人会笑话我,不用保护自己所谓的面子,也不用穿的很体面,也不用担心别人看扁我,看戒律里,佛世的时候比丘连内裤都没有,大袈裟一披就行了,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着。彻底没有牵挂了。
如果,没有人布施给我米饭和蔬菜以及水果,我会确信那是我的福报没有了,那就好好地和别人结善缘,好好地用功,好好地服务大众。慢慢就会好起来。师父总是告诉我们,福报是修来的,不是争来的。
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那就死吧。早晚都是要死的。在没死之前,好好地为未来的生命再培植一些福报和智慧。让下一生来的更智慧一些,更有创意一些。
真的,这样考虑问题真的很好。
寺里有一些事业,师父让用我的名字登记一些法律文件,我问师父,将来万一打官司,那我岂不是很麻烦。师父说,你把牢底坐穿了,你的道业也就差不多了。
我想,人连死都不怎么担心了,别的就更没什么了。就跟师父讲,真要那样了,你不能不管啊。戒律里有说,弟子坐牢了,师父得管。
师父就乐的不行。
出家后,会反复地学习教理,也会反复地接受师父的调教,渐渐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是自己的,别说钱了,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这一百多斤骨肉血脉加五脏六腑、鸡眼、虫牙、痔疮、脚气等等拼凑在一起的被称为“我”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真的很可疑。
确实如经论里讲的那样,不可得。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什么都不可能拥有,连我们都是临时的匆匆过客,连这个世界都是无常变化,到底是怎么存在的,靠这个肉质的眼耳鼻舌身所体验到的存在感,很可疑。
那些荣辱、起落,种种的生活轨迹,生命的印记,成长的脚印,都很可疑。可能真的都是一个大妄想。根本就是不可得。
当然,理是这样,真的用功的时候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有一次,有个很虔诚的信众,忽然对我说,我可不可以供养你。
被我断然拒绝。我觉得当着很多人的面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钱不仅犯戒也很丢人。事后,我就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因为持戒久了,就有一种特殊的体验,如果哪件事情做的不妥当,哪句话说的不好,虽然当时没有怎么意识到,但心里就会不安,说不出的不安,就觉得哪里不对。事后就会仔细想啊想,发现,问题好像出在这里了。
因为,还有一次,也有一个信众当面说,有一些供养,可不可以交给你。也被我拒绝,而且,我还加了一句,说,我不是干这个的。
我的意思是,这个事不归我管。
但是,那么表达,仿佛有点不地道。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不快。就意识到,肯定是自己的心出了问题。
以前,寺院里非常多的人都知道师父给我们讲的一个小故事,就是师父的师父跟刚出家时的师父讲,丛林里分橘子,挑大的那堆,是贪心,挑小的那堆,是清高。随缘,不挑,分到哪堆是哪堆,就对了。
我想,问题应该出在了这里,因为持不捉金钱戒,内心里就有了清高感,不贪钱了,但是贪名,贪清高。
受人恩惠布施,很没有面子,就是这样的想法,在之前,我还曾经这样思维过这个问题,将来有一天,我要是办庙,就不接受供养,靠写文章过。这样,谁的都不欠,日子可能就比较好过,我还真的这样想过很久。后来,就发现,这样不符合戒律的精神,佛就是要让比丘乞食,让比丘接受供养。告诉大家比丘是众生的福田,众生供养比丘有很大的功德和福报。
佛不让比丘拿钱,又让比丘接受供养。
我就想,这可麻烦了。那就是即不能贪财,也不能贪名。即不能卑微,也不能清高。
其实,真的是很高级。以前,我们的戒律里有威仪戒,就是出家人在哪里都要保持很好的威仪,不能放逸、散乱。后来在戒律里又看到,不能诈作禅相。那时候就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因为,出家以后,常常会发现,只要是人多的时候,自己就会不自觉地让自己挺起腰杆,显得很威仪。更惨的是,因为僧团里大家都很惜福,衣服越穿越旧,补来补去的不舍得换新的,当发现自己也越穿越朴素的时候,就很想让别人知道,我穿的很朴素。
现在看来,都是内心的烦恼在作祟。无非就是贪求别人的恭敬的心相。不贪财还比较容易做到,不贪名,真的很难。因为这个烦恼太微细了,一不小心就被它涮了。
人的内心,真的是很凶险。随时会把我们拖到一个可怜可怕的境地里,而自己却很难了解它,很难认识到它。
通过戒律的这样反复一折腾,心就老实多了,好好地不能乱动。努力地在各种境界里让自己的心即不求名,也不求利。万事随缘。
有的时候,看师父和前面的法师,就是这样,在师父身边,有人忽然跑过来,要供养师父,递过钱来。师父就很自然地接下,然后交给我。我替师父收好。事后交僧团。
刚出家的时候,参访雍和宫,僧团有一位很有威仪的法师,就有信众忽然走过来,说,要供养这位法师。
法师也是坦然地接过。
这一幕幕地,慢慢就有些理解了人和金钱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可以使用,但不能贪着。让金钱发挥利益众生的作用,我们僧团有规定,个人不许蓄钱,供养归公。戒律里也是这样要求。对比丘来说,金钱就是要用来弘扬佛法,做广大的慈善和文化事业,服务大众,续佛慧命,让众生培植福报,种善根,但不能成为自己的系缚和枷锁。
其实,挺难的。不好好弄,真搞不定。
刚出家的时候,师父一直就不断地告诫我们不能懒惰,不能没有动力,要有创新意识,要有活力什么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一点点,如果对戒律把握不好,很有可能这些戒律都会成为自己烦恼的借口。让自己失去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我曾经问师父,做这么多事业,会不会缺钱。师父说,好好修行。
我估计师父大概是要告诉我,要在道业上用功,而不是在事业上粘着。多种善因,将来感善果。师父有时候让我努力地做事,有时候又让我不要那么费劲。好像是要告诉我,即要努力做事情,又不能攀缘。处处懂得用心。不在虚幻的过去和未来纠结。
好像是好好在当下努力,活在当下的那个意思吧。
师父还有位弟子,常年在日本参禅,回来后一直在法门寺承担,他曾在海外参访,在斯里兰卡见一位大长老,住了一段时间,长老问他,你这么好的功夫,将来是打算留在斯里兰卡还是回到中国发展。
这位师兄说,我既不留在斯里兰卡,也不带到中国,我只是把它保持在当下。
长老说,这个回答,我很满意。
这样的境界,真的是让人很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