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禅师
祈愿有用吗?
当我们心中充满爱时,也在世界上创造了更多的爱、和平及喜乐。当我们的心中充满爱时,在那一刻将这些能量传送给另一个人,他知道与否,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安乐、慈爱、安稳的能量是非常真实的,最重要的是把这些能量传送出去,这才是真正的祈愿。
所有心怀信仰的人,在灵性修行上都会采用某种祈愿或禅修的方式,虽然这些方式看起来可能大为不同。祈愿有可能是静坐,也有可能是诗歌大合唱。有些传承教人坐着祈愿,有些则是以俯拜、跪、站甚至舞蹈的方式来祈愿。有些人虔诚地定时祈愿,有些人则是临时抱佛脚。尽管祈愿的方式形形色色,种类繁多,但我最常被问到的问题是:“祈愿有用吗?”
或许我们会认为,如果祈愿有用,那么祈愿是可行的。但是假使祈愿没用,那么为什么要祈愿?
回答这个问题的最佳方式是讲个故事。有个6岁的小男孩养了一只小白鼠当宠物,但这只小白鼠不仅是宠物而已,它也是小男孩最亲密的朋友。有一天,小男孩和小白鼠在花园玩,但小白鼠钻进一个地洞后就再没出来。小男孩非常悲伤,觉得没了小白鼠,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他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热切地祈愿小白鼠能再出现。他全心全意地祈愿,就像他看妈妈做过的一样,喃喃地向上帝说:“上帝啊!我对你有信心。我知道若你愿意,你可以让小白鼠再回来的。”
小男孩十分虔诚地跪着祈愿了两个多小时,但是小白鼠没有回来;最后男孩回屋里去了。在他童年时,当遇到不如意的事,他都会祈愿,但他所祈愿的从没实现。到了高中时,他对祈愿已经没有信心了。
这个男孩现在已经是就读于天主教高中的少年,参加了校内的音乐班。这个班的老师是位声音发颤、健康状况颇差的老人。每天早上,老师上课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祷告。他的祷告有15分钟之久,没有学生喜欢这件事。他祷告的方式无趣而平常。老师祷告前都会先问:“有人有什么事要我代祷的吗?”他会把这些事全记下来,然后代表大家祷告。
通常他会为一些小事祷告,例如,“明天我们要去户外野餐,请给我们好天气,不要下雨。”对这位年轻男孩来说,这课前15分钟的祷告是无聊的,他对此一点信心也没有,然而老师仍旧每天虔诚地祷告。
有一天,一个女孩伤心不已地来上课。她说父母刚告诉她,母亲得了脑瘤。她吓坏了,害怕妈妈会死掉。老师听她说完后,站起来看着全班说:“如果班上有人不想和我们一起祷告的话,没关系,请到外面走廊站一会儿,我们要为这女孩的妈妈祷告。我们祷告完毕之后,我会请人叫你们进来。”
这男孩想要起身出去,因为他对祷告毫无信心。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动。老师要所有人低下头,然后开始祷告。他的祷词很短,但声音非常有力。他低着头,闭着眼,双手合十,然后说:“感谢您治好这个女孩的妈妈。”就这样,两周后,女孩告诉全班,她妈妈康复了。医生扫描脑部,结果没有发现任何肿瘤的迹象。
对这位放弃祷告已久的男孩来说,这件事重新燃起他对于祈祷能带来疗愈的信心,他开始为健康不佳的音乐老师祷告。他全心全意地为音乐老师的健康祷告,但一年后老师去世了。
关于祈愿的五个问题
祈愿有用吗?这个故事给我们的答案是:有时候祈愿能如愿以偿,但有时则否。于是就有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有时候祈愿有效,有时候却没有?
我们知道打电话需要电话线并通电,祈愿也一样。如果我们的祈愿没有信心、没有慈悲和爱的能量,就像是用不通电的电线打电话一样。所以,光是祈愿并不一定有结果。
有没有办法保证祈愿一定会有令人满意的结果?如果有人有办法,大家一定会不惜代价购买,但至今没有人有这种办法。
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祈愿有时候有效,有时候却没有。因此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如果神或我们信仰的外在力量已经决定了事情该如何发展,那又何必祈愿呢?有些人会说:如果神的旨意如此,那么就是如此。如果什么事都已经预先注定,又何必祈愿;如果有人注定会在某个年龄得癌受苦,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地为那个人的健康祈愿?那不是白费时间吗?
佛教对于“业”也有同样的问题。如果有人过去造了恶业,后来生病了,有人就会说那是业力的作用,我们的祈愿能改变什么?如果我们的业是如此,那么业的结果怎能改变?基督徒所谓“神的旨意”就相当于佛教徒所谓的“因果报应”。
所以如果神灵让事情这样发生,那又何必祈愿?但我们也可以反问:为什么不祈愿?从佛教中我们学到“一切无常”,意思是一切都会改变。我们今天可能健康,但明天就可能生病;今天可能生病,但明天可能病就好了。一切都在按因果法则运行。因此,如果我们有了新的能量、新的洞见、新的信念,我们就能在生命中开创一个新的阶段。当我们以静坐使身心合一,并将爱带给奶奶、姐姐或弟弟时,是在创造一股新的能量,而这股能量立刻就能打开我们的心。当我们心生慈悲,并在祈愿者和受愿者之间建立联结,那么梅村和河内就没有距离了。这种联结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它完全不受时间、空间的阻碍。
我们和神并非两个分离独立的个体,因此神的旨意也是我们自己的意志。如果我们想改变,神不会阻止。诗人阮攸(Nguyen Du)是这么说的:
必要时上天不会阻碍人们,
过去的业果可以消除,
未来的因缘可以创造。
真正的问题是,我们要不要改变呢?我们要执著于伤痛的事,而让心灵在梦中游荡吗?如果你的心想要改变,那么你所信仰的神灵也会乐于见到你改变。
家庭也是如此。没有人是完全独立的,如果孩子改变了,父母也会跟着改变。如果儿女产生出新的能量并因此而改变,不久之后也会在父母心中产生改变。即使神已预先安排事情该如何,我们仍然可以改变,因为《圣经》中说:“我们是神的子女。”
创造者和被造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一个是有能力创造,而另一个是被创造。若两者相互关联,我们可以称之为主体和客体;如果两者无关,我们怎能称之为主体和客体?创造的主体是神,被创造的客体是我们生存的宇宙,主客体之间密切相关,就如同左右、日夜、饱饥之间密切相关一样。依据反射定律(thelawofreflection),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两者之间密切相关。当入射的角度改变,反射的角度也立刻改变。我们所谓的“神的旨意”,和我们自己的意志相互关联。这也就是因果报应可以改变的原因。
现在,一步步地,第四个问题出现了。如果祈愿未见效果,是因为我们的信心薄弱吗?《马太福音》(17:20)中说:“是因你们的信心小。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有信心,像一粒芥菜种,就是对这座山说,‘你从这边挪到那边’,它也必挪去!并且你们没有一件不能做的事了。”
那么什么程度才叫信心足够或坚定呢?那个失去朋友(小白鼠)的男孩在一开始时很有信心,他是真的相信,若神愿意,小白鼠就会出现。如果那时有人问男孩,他会说他信心十足。这个信心已经铭刻在心许多年,因为每晚他都在母亲的带领下祷告。那么为什么这次他的祷告没有效呢?有人会说是因为他祈祷时只想满足自己对友情的渴望,他对小白鼠的爱不是真爱。所以,如果祈祷无效,是因为我们的祷告里没有真爱吗?
当然不是。不过祈愿的结果经常并不如我们所愿。通常我们相信自己是全心全意,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来祈愿,但仍然不成功。如果我们为挚爱的人在临终时祷告,怎能说我们没有爱呢?我们是真的爱,然而如果我们深入一点就会发现,有时候我们的爱并不是对那个人——我们的爱是对自己,因为我们害怕被孤单地丢下,害怕失去所爱的人。如果我们把爱和害怕及孤独感混为一谈,那么就会混淆真爱和渴望。我们渴求那个人活下去,好让自己不孤单。这是一种爱,不过是对自己的爱。就算我们全心祈愿还是没法救活生病的朋友,但却可能改变我们的内在。
然后是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盘桓于其他问题之上:我们是向谁祈愿呢?神是谁?佛陀是谁?观音菩萨是谁?圣母玛利亚又是谁?21当我们深入这个问题时,会发现问题比答案还要多。
自己和他人的界限在哪里呢?对佛教来说,这可能是最基本的问题。如果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前四个问题都不难解答。在佛教传统里,每当我们行合十礼前,都必须深入了解我们是谁,以及面前这位我们所礼敬的又是谁。尤其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看清两者之间的关系,例如自我与佛陀之间的关系。
如果你认为佛陀是与你完全分离独立的个体,跟你毫无关系,你站在下面而佛陀坐在上面,那么你的祈愿或礼拜就不是真正的修行。因为那是基于一种错误的认知——个别自我的观念,认为佛陀和你各有各的自我。基于这种观念而礼拜,只能称为迷信。
当你双手合十站在佛像、世尊或任何你祈愿的对象面前时,都必须观想,因为你所面对的那些形象,无论是铜铸的、泥塑的、玉雕的或镶钻的,都只是象征而已。那个雕像在你之外,但佛陀并不是在你之外的某人。我们要能观想两者之间的联结。
在佛教的传承中,我们称短诗或祈愿文为偈颂。下面是我们在礼佛时所用偈颂的第一句:
能礼所礼性空寂
这意思是佛陀以及众生的本质都是空。“礼敬者以及被礼敬者,在本质上都是空”这种观念,在某些基督徒听来可能会觉得非常奇怪,甚至可能很震撼。怎么有个宗教让人敢对教主说“你是空的,你没有一个独立的自我”?但“空”(梵文sunyata)的意思并非什么都不存在,空的意思是“没有个别独立的真实存在”。
你和佛陀并非两个分离独立的真实存在。你中有佛而佛中有你。基督教及其他宗教中可能也潜藏着这种理解,但佛教用很清楚简单的方式表明了。礼敬者及被礼敬者,两者皆是空。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有个别独立的自我。所以,第五个问题的答案是:佛教的祈愿,是向我们自己以及外在两者祈愿,因为两者之间没有差别。
如果我们真正修习,就能看出,我们也和所有的圣者一样,具有爱、正念及了解的本质。神和我们有同样的本质。神和我们之间没有差别,没有隔离。
正念的能量是真正的能量,而只要应用能量就必有改变。例如,阳光的能量能改变地球上的生命。风是能量,我们的正念也是能量,可以改变世界以及人类的处境。因此,当我们产生了正念的能量时,我们的祈愿就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