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票双轨制”猜想 少林寺要禅还是要拳?

　　少林寺永信大师日前的英国之行——伦敦开光祈福大会

永信法师带70人团赴英国弘扬少林文化——武僧舞拳

　　在日前永信法师的英国之行中，少林寺与风景区管委会的“门票之争”亦成为BBC专访所关切的主要问题之一。在外媒的连环追问之下，永信法师对于眼下正热的“寺院免门票呼吁”，做了一个类似于“门票双轨制”的表态——赞成中国的名山大寺应该对信徒免费，对一般游客可以降低门票价格但不赞成完全免费，理由是会造成很大的“安全问题”。

　　少林寺作为中土文明的一支独特传承，伴随着方丈永信大和尚现代化与国际化的弘法思维，已经成为中国文化对外宣传的一个窗口。然而永信法师此次区分信众与游客的“门票双轨制”表态，是否能真正代表国内佛教界对于“免门票”问题的主流态度?

　　怕被踏平了门槛而坚持收门票，这个风险控制手段不算厚道，或者说这个收门票的理由实在牵强。预约制、参观券等等随口就能举例的控制客流量的成熟手段，似乎从未进入过少林寺的视野。实际上还有一项与门票相关的风险没有被评估到。在信众面前，师父们不愿意扮演一个“生意人”，难道在普通游客面前，这个角色就可以演得心安理得吗?面对信仰祖庭门前的售票处，想必作为一个人的心理过程都是一致的，疑惑、失望、轻蔑、以至于厌离——这让每一个黄金周，都成为佛门的一场“劫难”。

　　偏离本位：从形象危机，到合法性危机

　　面对少林寺，连BBC这个外媒所紧追不舍的问题，也同样是祖庭上空挥之不去的商业化雾霾。说实在的，要是真的用商业运作的眼光来看，少林寺哪里是“过度商业化”，明显是“商业化不足”。守着1500年传承下来的偌大家业，却只能指望卖门票的蝇头小利度日，显然没有盘活现有的“品牌资源”。

　　从市场专家的角度看，舍弃短视的蝇头小利而专注于打造口碑、延长产业链，自然是化解“形象危机”，谋得长远利益有效出路。但从“信仰专家”的角度看，从宗教界自己的圈子来看，少林寺之所以下不了一盘更大的棋，症结绝非表面显现的那么简单。场面上的局促，实质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绵延已久的“合法性危机”。

　　作为“禅宗第一祖庭”，少林寺一直以来的“卖点”，却不是传统信仰的厚重，不是精神领域里稳定人心的力量。如今，代表少林形象的全然是“少林武功”的拳脚棍棒、刀光剑影。甚至迷恋于中国功夫的外国记者都在问，这种“少林形式”算不算一种对佛教传承的偏离，甚至，算不算是一种降格。

　　对于“少林形式”的微词和少林寺自己的辩护，实际上一直伴随着少林寺的现代史。不少造访少林寺的大德们，都曾意味深长谈及少林对本位的偏离，其中的忧患之情令人动容。

　　赵朴初居士生前多次参访少林寺，并曾于著名的“立雪亭”前作诗云：“大勇立雪人，断臂得心安。天下称第一，是禅不是拳。”

　　净慧长老亦有两首立意相似的七言。《谒少林寺》云：“天下禅宗第一山，佛前剑戟影斑斑。年年到此空挥泪，何日重开选佛坛?”《望达摩洞》云：“五乳峰前一洞开，当年二祖九徘徊。早知禅被拳头代，达摩未必肯西来”。

 
赵朴老立雪亭前诗云：“天下称第一，是禅不是拳。”

净慧长老《望达摩洞》：“早知禅被拳头代，达摩未必肯西来” 

　　一句“达摩未必肯西来”，实在是感慨万千。数年前，台湾星云大师在接受一份杂志采访时也曾表示，正统的佛教都是从教理、教义的基础上来看问题，而少林寺属于教理、教义之外的一派。星云大师当时更是直言不讳道：“少林是练功的，而佛教是练心的。”

　　少林寺对类似上述非议的辩护，一直以来都很苍白，无非是练功就是练心、身心修炼一体两面等等这些“辩证法万金油”，却未能见到在“练心”层面打造出深入人心的内核竞争力。少林寺今日的走俏——看似全线飘红，实则虚假繁荣。

　　路径依赖：怎能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

　　不难总结，少林寺长久以来的“合法性危机”，源自其偏离信仰本位而走向形式主义的世俗化，而少林寺正在遭遇的“形象危机”，则源自其世俗化基础上的进一步商业化。“功夫少林”的招牌确实让寺院声名鹊起，商业化的门票经济也确实让少林寺日渐宽裕。然而名利双收之下，却让禅宗第一祖庭的路越走越窄。“少林寺目前的收入主要来自售卖门票”，这是永信大师所倾诉的衷肠，但也同样是少林寺严峻的现实。

　　如果有一天少林寺又打出横幅：“热烈祝贺我寺胜诉嵩管委赢回5000万”，这大概和中国一些边远地区打出“热烈祝贺我县再次评为国家级贫困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贫困县是越扶越穷，而佛教寺院则是越抠越穷。这就是所谓的“路径依赖”造成的下坡路效应。古人云：“伐其上得其中，伐其中得其下”，以低端的门票经济谋求未来发展，何止是江河日下，保不齐就是个万劫不复。

　　拐出或者说超越这个路径依赖，不应该仅仅是区别信众和游客的“门票双轨制”这种小打小闹。信众被收门票的条件反射，可能是护持之心的退失，而普通游客被收门票的条件反射，则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各种调侃、鄙夷和亵渎，这是在更大的范围内解构佛教的宗教性和神圣性，是更大程度上的祸害。下决心治理门票之害，如何能避重就轻?

　　试问在什么圈子里，觉悟可以拼得过利益?必然是信仰圈儿。断臂求法，自古以来就是少林寺传承的题中之义;断利求生，正是眼下少林寺气象的应有表率!客观来说，少林寺在地方政商的裹挟和缠缚之下，能够闪转腾挪地周全到现在，方丈永信法师的忍辱负重和深明大义并非常人所能及。今日少林寺的喧嚣，或许是永信法师的特殊慈悲，用以提请公众关注汉传佛寺的生存境遇，思考乱象之中的根本性症结，将扭转传统信仰危机的日程摆上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