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图片来源:资料图)
明星陈坤的身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公益活动中。他参加了王克勤发起的“大爱清尘”项目,为中国的尘肺病人募集资金;他和他的工作室去年做了一个心灵建设项目名叫“行走的力量”,有1万多个大学生报名参加,最终他们挑选出10个,这10个年轻人和他一起徒步走了一趟西藏,可不是玩玩,而是一趟苦行。现在,他的最新身份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中国大使,继杨澜和张曼玉后的第三任。
为什么选择陈坤?“作为一名父亲,陈坤在与儿子相处的过程中,亲身体会到一个安全、安心、正面积极的环境对于孩子成长的重要性”,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方面表示,而这也是陈坤与他们合作的初衷。新官上任的陈坤则说,他首先会把注意力放在对困境儿童的救助方面,比如打击儿童拐卖和帮助流浪儿童重返社会两个议题上。当然,这其实不是个官,“是责任,也是荣誉”。
记者们围着陈坤。有人追问他是怎么逐渐深入“公益圈”的,有人则好奇于他“最初做这些事的发心”。“沽名钓誉呗”,他答,明显是开玩笑,但还是让在场所有人一愣,身边的团队看上去也倒抽了一口气。陈坤自己说过,他的幽默感比较糟糕,讲出来的玩笑话都是很难让人家接收到的。前年,他特地接了部喜剧片想锻炼一下自己,叫《跟我的前妻谈恋爱》,演对手戏的是袁泉、陆毅。三个都是严肃紧绷的人,偏想团结起来放松一下神经,结果是——当然没戏。
这种话题放在几年前,或许都会引起陈坤的不快。成名之前,他一直被深刻的自卑感折磨,而成名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毫不否认自己的迷失,以及“功成名就”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巨大的不快乐。陈坤小时候家住在重庆江北区,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弟弟,五口人挤在一个十三平方米的房子里,父母和小弟睡在里屋,他和大弟就睡在过道上。那是一张上下铺,紧挨着一扇窗户,窗户上糊着一层纸。小时候,小朋友要找他玩,就用手把窗户纸戳破叫他,“喂,起来了,我们出去玩。”
上厕所要跑到外面的公厕,冬天的夜晚寒冷无比,陈坤至今还记得那种牙齿打颤的冷。他羡慕拥有洗手间的人家,他们不但不需要跑出去上厕所,还可以在家里洗澡。初中毕业,他白天在职业高中念书,晚上去夜总会当服务员补贴家用。这时候他羡慕的是能站在夜总会台上唱歌的人,和他的工作相比,他们轻松得多,收入也高得多,而他非常需要钱,改变他自己,以及家庭的境遇。然而陈坤虽然形象上佳,声音条件却相当糟糕。直到碰上了重庆歌剧院的一位好老师,对方乐意教这个帅小伙子唱歌,甚至不收学费。这对陈坤几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很快他可以登台献艺了,并且能获取那梦想中的轻松酬劳。而这次幸运不久又带来了下一个奇迹:他凭借歌技报考了东方歌舞团,他考上了,从此来到了北京。
另外一个奇迹则是已在太多明星身上发生过的“陪考定律”。在东方歌舞团时,本来已感受到命运的泽被、几乎要安于现状的陈坤陪一名跳舞的同事去考北京电影学院,然后意外地,他考上了,对方却落了榜。陈坤至今还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的心情,不是开心,而是“学费8000元”几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他考上的表演系96级是电影学院公私并轨的第一届。他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凑够了这笔学费,继而才开始了他和赵薇、黄晓明们同班的大学生涯。
他大概是全班唯一一个每晚还要去夜总会唱歌,借此来养活自己,甚至养活全家的学生。表演系早上要出晨功,夜夜晚归的陈坤从来都睡不够。整个大学期间,他看上去都是一副营养不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整个人拧巴着,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孤僻、高傲”,但这无法改变在经济最窘迫的时候,他不得不开口要求同学请他吃饭的尴尬事实。黄晓明当时是他的下铺,每次从青岛家里回学校,都会扔一大包虾干给陈坤吃。而班上的另一个同学许云帆,有一次从东北老家回来,则“看上去很冷静地”给了他一根人参——每一个人都能看出他太虚弱了,需要补补,但没人敢跟他直说,大家只敢小心地给他一些帮助,生怕刺激到他高傲外表下脆弱的自尊心。
直到大三,陈坤拍完第一个广告挣了一千块钱,把他开心坏了,“叫上一群同学,终于回请他们吃了一顿牛肉拌饭。”
陈坤拍的第一部戏是大三接演的《国歌》,吴子牛导演的国庆50周年献礼片,他演聂耳。这部戏他拿到了6000元片酬,学校扣掉3000后,他又寄了2200元回家,剩下800块钱才是自己的。他很怀念《国歌》的剧组,因为“有个湖南师傅,很会炒菜,伙食特别好”,这800块钱他都用来吃早饭了,顿顿花样翻新,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没有他的戏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呆在宾馆房间里,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以至于即使房间发霉,也“特别快乐”。他还记得,那个房间的地毯是红色的,“和我后来走红地毯一个颜色。”
大四拍《像雾像雨又像风》时,陆毅和周迅已经非常红了。但赵宝刚厚爱陈坤,给了一个几乎量声定做的角色——出身卑微、倔强、桀骜的小修表匠陈子坤。但陈坤真正迎来“走红”是2003年。那年非典,人们似乎都无事可做,陈坤、董洁和刘亦菲主演的《金粉世家》适时地吸引了眼球。一夜之间,饰演纨绔子弟金燕西的陈坤红到了一线。人们见面都不再喊他陈坤,而是喊他“七少爷”。
陈坤(图片来源:资料图)
焦灼
明星宛如这个时代的赌徒,两手空空地上台,一觉醒来,就赢得了一切。成倍翻涨的片酬,大量剧组的邀约,无限量的赞美与围追——在这些里面,几乎无人幸免陶醉。而对于经历过父母离异,体验过贫穷滋味的陈坤来说,成名的真正美妙,还是它带来的、超过他想象的钱。他先是给母亲买了一套大公寓,然后给自己买了一套公寓,弟弟结婚又买一套。曾经,“房子”对于他是符号般的存在,是奋斗的终极指向,但眨眼间他就变成了一个可以买很多套房子的人。“原本你的目标是月入八千,然后慢慢存,十万,二十万……但一下子就来了五十万,八十万,你怎么办?”突然起来的名利几乎是把他甩向了另一条轨道,而接下来的运行已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能安享突如其来的一切的当然不乏其人,可惜陈坤不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这些来得如此容易的财富不会一瞬间蒸发一空。他认为自己没有付出与之相应的努力,这不成正比的回报“来得没有道理”,在他的思维里,一件事没有道理,就等于不应该存在。2003-2006年,他自认为内心一直处于巨大的惶恐中,“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都会突然想到现在拥有的一切其实并不属于自己”,他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交给家人,把卡的密码也告诉他们,以抵抗这种对财富的不可控力。
如果有人做一个关于明星中佛教徒比重的统计,大概会得到一个远高于普通人群中的数字。普通人不必经历名利突如其来如冠冕般的降临,自然也不会感受到其深渊般的恐怖,对于救赎的需要便不会来得如此急迫和必然。但为什么是佛教,而不是基督教、犹太教、图门教?接受无常,放下我执——或许是佛教义理中最广为人知的两个嘱托,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前者能够教人坦然接受名利的来去,后者则给予这些聚光灯下的宠儿从过多的无论是赞誉还是诋毁中解脱的智慧。
但成为一个佛教徒对于陈坤,则并非一种选择。十九岁的时候,他还在东方歌舞团,“毫无道理地就学会了打坐”,经常拉上上下铺的帘子就是一阵坐,任凭周围的人笑他是怪胎。那时候他还不知这叫禅定,只是这么静静坐一坐让他安宁,让他舒服。又过了两三年,有一天他去《还珠格格》剧组帮他的同班同学赵薇(他俩是经常讨论形而上问题的好友)搬行李,后者扔给他一本书,一本他认为对他日后影响巨大的《西藏生死书》。
在名利中,可能更多是在对名利的焦灼感里浮沉的几年中,信仰一度被陈坤忘在了身后。2007年,禅定这件事才被重新想起。这一年他重读了《西藏生死书》,还读了比尔·波特的《空谷幽兰》,后者中描述的中国隐士的状态令他向往不已。他逐渐明白,财富对他或许是个考验。能否正确运用财富、令得这些财富有意义,是解救他人生的密码。
这漫长的五年可以概括为陈坤逐渐打入“公益圈”的心路历程。所谓财富的正确运用,便是令其能做更多的事,帮助到更多的人。如果要讲究最初的发心,或许并不纯粹,“通过帮人来帮自己”——但,这也没有错。
陈坤 (图片来源:资料图)
行走
禅定之外,行走也给过陈坤巨大的力量。其实无论哪一种,奥妙都是专注,借由专注于当下行为本身,来获得宁静与力量。陈坤自认为是走过巨大的弯路才学习到这一点的,因此当一次他看到团队中一个突然因为情绪崩溃而号啕大哭的女孩时,他觉得,有必要把他的心得推广给这些还没有“上路”的孩子。2011年夏天,“行走的力量”项目正式展开(之所以选择行走而非禅定,是因为后者更缺乏推广的可能),他希望因循自己的信仰,将“正面力量”传递向更多的年轻人。
在1万多名学生中选拔10个人,首先要尽可能地去掉了可辨认出的“粉丝”,剔除掉那些对于偶像的无条件的爱,行动才有诚实的可能。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做公益项目,“充满了认真和虔诚”,对于这些他精心选拔出来的青年,他则充满了期待。但是无法否认,他们一度令他失望了。他们玩笑的语气和松懈的态度让他愤怒,他感到并没有人如他一样把这次行走看成心灵上的一趟重要旅程。拍《龙门飞甲》时,蒙着眼睛的20多天让他自觉耳朵更加灵敏,这让他相信“讲话的时候,心会被分散注意力”,于是这趟本来就不算轻松的高原徒步在他的要求下还必须遵守“禁语”——不可说话,因为这样才能够和内心对话。“这样的行走才是纯粹的。”他再三强调。但这些年轻的孩子似乎无法理解,他越是强势地告诉他们“行走是为了你们自己,不是为了我”越激起了他们的反抗。中间有个孩子直接跟他说,坤哥,你花这么多财力物力人力去做一件对自己完全无利的事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我们不过是陪你作秀的工具。
“被激怒的时候,我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心里有一块红布,引诱我一次次冲向它。”
他花了两个小时,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经历,包括成名和迷失,包括禅定和行走的心得,包括如何找到自我。“我没有什么可教的,只有分享。”这样的推心置腹终于得到了友好的回馈:“坤哥你一直在指责我们,其实我们就是想要一点鼓励。”
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似乎仍须归功为“以情动人”。采访中我忍不住问陈坤,对你有效的方式,是否对别人也一定有效?尤其是这样急切而强势的推广。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成长路径,对于这些年轻的孩子,也许他们还没攀上任何一座山头,你却想要教他们放下。“行走就是一杯水,我只是想给他们一杯水。喝不喝,对你有没有用,其实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提供给你这个工具,这个方式。”他有点着急,接着叹了口气,流露出不能被理解的遗憾。或许因为,从小到大,他是在这样比较严酷的内心风暴中长大的?这令他认为人不应该过早被鼓励,“不鼓励可能会不愉快,但会让你铆着一股更大的劲儿。”
陈坤(图片来源:资料图)
回归
被名利所裹挟着走的那几年,自然是戏约不断。但在那段时期,他的身份是明星,以至于忘记了“其实演员才是职业”。在陈坤的人生中,有一个遗憾无法弥补。《理发师》没有拍完,导演陈逸飞便去世了。他逝世后,陈坤看过几次《理发师》的片段,但每次“看到自己出场就看不下去了”,那是一段找不到方向的表演,那时他正在迷失阶段,而迷失阻碍了能力。“对于去世的陈逸飞先生,我觉得我辜负了他。”
现在,他非常乐意谈论表演——他的专业,他的本职所在。他上一部收工的戏是《画皮II》,对戏的周迅、赵薇皆是好友。“上一次拍《画皮》大家还是暗中较劲,这一次干脆把话放明面上了,我们说我们杠上了,要超过对方。”“赵薇刚生完孩子,这是她生完孩子的第一个戏,她憋着一股劲哪,她的表演让我刮目相看,有些场景比我能想象到的都要好——我几乎要认为她这两年是跑到哪儿修行去了。”他问她,怎么能越演越好,赵薇答,两年没拍戏了,更加发现自己热爱拍戏了。而和周迅,他们认识快十年了,他视她为表演上的半个老师。“我们认识这么久,合作这么多次,她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演得好这样的话,但这次拍《画皮》,她说了坤你演得真的很好。”把他感动坏了。
陈坤刚刚下映的片子是《钱学森》。从聂耳、周恩来、蒋经国到钱学森,陈坤或许是“塑造过最多当仪历史人物的当代演员”。
为什么都找你?“正直脸嘛。”
接任务活什么感受?“半任务吧,因为你的创作依然可以和别人不一样。对我来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接这种任务活——尤其是整部戏围着你转的任务活。”
你认同钱学森的选择吗?
他严肃起来。“当然认同。我认为他的内在智慧是高级到——他的选择,与其说是为了祖国,不如说是为了科学本身,他认为他所掌握的知识和技术值得在一个重视它们的地方流传下来。他不是简单地为了祖国,他更多是为了科学本身智慧本身。”他顿了顿,“演员也是,也应该是为了专业本身而活,而不是为了其他任何附加的东西。”(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