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大师与他人合影
“绝代才华绝代姿,一生身世一篇诗;朱门年少空门老,艺术宗师禅法师。”这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弘一法师辞世时,时人写下的一首诗。以其前半生集艺术家、教育家于一身的才华横溢文化名人,到后半生刻苦自励地修持、呕心沥血地弘律成为各界敬仰的一代高僧,弘一法师的身世确实堪称一首诗,虽历时久远犹能萦人心怀、发人深省、给人启迪。时至今日,在弘一法师诞生一百二十周年,圆寂也已近六十年的时候,人们提起他仍会油然生发一种肃然敬仰之情。对于一位文化名人或是高僧,人们敬佩他、景仰他,自然是各有各的视角、各有各的理由。但是,敬重法师的高尚人格却是共识。换言之,这位高僧的特立独行至今仍然活在人们心中、他的种种遗著至今仍然为人们珍视、处处遗迹至今仍然为人们瞻仰,其中最主要的因素应该是缘于他的人格魅力。
弘一法师的一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他丰富多彩的一生中,几乎处处凝结和体现着其特有的人格色彩。概要说来,至少应包括以下一些内容:
首先,是他追求真理“虽九死而犹未悔”的执著精神。早岁,他即有一腔报国情怀,写下不少激昂慷慨的爱国诗篇。如“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哪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其后,戊戌变法事起,他对维新图强心向往之,不顾环境险恶,用“南海康君是吾师”一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他的壮岁离俗,无论是初始的绝食体验,还是深思熟虑后正式披剃,都体现了追求理想精神生活时的毅然抉择。从文化名人的色彩绚烂,到息心修持的平淡孤寂,其间强烈而巨大的反差,非经一番脱胎换骨式的锻炼断难成就。法师后来时常书写先贤语录就有“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一句,笔者以为不妨视为过来人心迹的自我流露。至于法师发愿弘律,潜心著述,膏油继晷,殚精竭虑,数次沉疴缠身,有时几至不起,依然痴心不改,真所谓以身事佛者。抗战时期,他倡导“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并解释道:“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日寇攻陷厦门时,他谢绝弟子请求不往内地,坚持在闽南漳州一带弘法。他的《为红菊花说偈》“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云何色殷红,殉教应流血”清晰地剖露了他的爱国情怀。
其二,是他为实践矢志的事业,全身心投入的认真精神。认真之于法师一生是一以贯之的。他在浙师任教,无论是教授音乐还是美术,都是学生甚为敬服的。既因为他的杰出才赋和丰富知识,更因为他诲人不倦的师德和凡事认真的做人风格。刘质平、丰子恺等日后能事业有成,并且最终成为法师的弟子,与他的做人做事、人格魅力关系甚大。他披剃之后,做人做事更为认真。他书写佛经,一幅一行、一字一款、一笔一划、一章一印,都凝神静气,恭敬认真以求,把人们引入了中国佛经书写史册的崭新篇章。为了弘法方便,他发愿与弟子丰子恺制作《护生画集》。从总体策划到一画一诗的内容选择和书写,都斟酌再三,谨慎从事。甚至锌版因用时过长字迹笔画变粗,他同样不肯依样由之,而是不惜时间与心力一一重新书写。创作《清凉歌词》的情形也极为相似,每一首歌词的构思写作、谱曲及其涵义的阐释,他都极为精心地创作,极为细微地指导。法师的墨宝、诗词,所以人见人爱,历久不磨,他全身心以赴、认真过细地进行创作,终使“字如其人”,当是重要的成功原因。
其三,是他“士先器识而后文艺”的人品、文艺观。居俗时尽管他早以文化名人、文艺大家名世并深刻影响着时人,但他却常常教诲学生,不仅要认真学习各学科的知识,更要重视修身养性、砥砺品行。他说,“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他每每翻阅的明代陈宗周的《人谱》,便是先贤关于修身的书籍。丰子恺等见到其间多有他亲手圈点的痕迹,还听到他用其中道理和格言教诲学生做人。可见他是首先以之律己,付诸实践的。这种观念可以说伴其终生。出家后,他修身自律更加严格,也更加认真地实践“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思想观念。法师的书法是大众极为敬仰的,他便以此申明自己的观点:“须知出家人不懂得佛法,只会写字,那是可耻的。”“如果对于佛法没有研究,而且没有道德,纵能写得很好的字,这种人在佛教中是无足轻重的了。他的人本来是不足传的,即能‘人以字传’,这是一桩可耻的事,就是在家人也是很可耻的。”他在当众说法时这样说,在书信中也是这样讲,认定这一观念,毕生身体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