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对自然万物同体大悲的境界 杜甫慈悲的心灯也照耀到自然界中来,对人如此对物亦然。佛教的慈悲精神,在大乘佛教得以最充分的发扬,不单是对于人类社会,也遍及于一切有情之生命,乃至所有无情之草木土石。杜甫有不少作品流露出愿“拔一切众生苦”的思想,他很同情那些小动物,例如《缚鸡行》说: 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 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 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 鸡虫得失了无时,注目寒江依山阁。诗中写出了诗人为了鸡与虫的“得失”而表现出来的种种矛盾心情。鸡吃虫时,对虫不忍;为救虫而卖鸡,则鸡被烹,亦不忍。诗人最后一句“注目寒江依山阁”,其内心是平静还是不平静呢?也许诗人想起了当年释迦太子见农夫耕作一事,烈日当空,农夫裸背赤体,驽驾老牛耕田,小虫被翻起,鸟雀飞来啄食。太子生起慈悲之心,寻思众生相互纠结轮回痛苦的根源,后来放弃王位而出家修道成佛。故而,历来祖师,大德们都秉承了佛陀的慈悲精神,龙树说:“大慈大悲名为一切佛法之根本”(《大智度论》卷二十七)。吉藏说,慈悲“盖是种觉之洪基,弘道之本意。”(《法华玄论》卷一)为了尽量避免生物链之间的相食现象,杜甫有时也用菩萨方便智巧来解决。在悲苦中也略显活泼一面。诗人在《催宗文树鸡栅》中谈到蝼蚁、鸡、狐狸相安关系时,说:“我宽蝼蚁遭,彼免狐貉厄。”《齐民要术》有云:鸡栖宜栋地为笼,内著栈,安稳易肥,又免狐狸之患。这样鸡不会到处乱跑,去啄食蝼蚁小虫,鸡又会免遭狐狸的侵害。可见,诗人把慈悲心落实到行处时也是很生活化的。 许多诗文中可以发现,杜甫对自然界的小生物寄予了很多关注之情,这种宗教情怀的表现是很感人的。例如在《暂住白帝复还东屯》中说: “复作归田去,犹残获稻功。筑场怜蚁穴,……”是说在收获的季节筑场晒稻时担心毁了蚂蚁的窝。 《秋野五首》其一中说: “盘飨老夫食,分减及溪鱼。”诗人把自己盘中的食物分给溪水中觅食的鱼儿。再如,他在《观打鱼歌》中说: “鲂鱼肥美知第一,既饱欢娱亦萧瑟。君不见朝割素髻,咫尺波涛永相失。”诗人对鱼儿的同情在《又观打鱼》中描写得更为凄厉,说:“苍江渔子清晨集,设网提纲万鱼急。能者操舟疾若风,撑突波涛挺叉人。小鱼脱漏不可记,半死半生犹戢戢。大鱼伤损皆垂头,屈强泥沙有时立。”诗人见此情形是很痛心的。这些并不是有关谈禅论玄的诗,其中佛教的慈悲精神反而更为突出。 诗人不仅对有情众生表现出慈悲心,而且推及到无情草木上来。例如诗人作有《病柏》、《病橘》。 病 柏 有柏生崇冈,童童状车盖。 偃蹇龙虎姿,主当风云会。 神明依正直,故老多再拜。 岂知千年根,中路颜色坏。 病 橘 群橘少生意,虽多亦奚为。 惜哉结实小,酸涩如棠梨。 剖之书蠹蚀,采掇爽所宜。 纷然不适口,岂只存其皮。 萧萧半死叶,未忍别故枝。 玄冬霜雪积,况乃回风吹。诗人看到病树、病橘时发出了无限的感慨,此景此情,同理同心,或许诗人联想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物有生成坏灭,人有生老病死,诗人还作《枯棕》、《枯楠》,印证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佛理。诗人在《枯棕》末尾叹道:“有同枯棕木,使我沉叹久。死者即已休,生者何自守。”在《枯楠》开篇怜惜道:“楩楠枯峥嵘,乡党皆莫记。不知几百岁,惨惨无生意。”诗人把佛教的慈悲心扩展到无情草木上来了。佛教“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精神,一般是对一切有情众生而言的,到了大乘佛教,更多还包含了草木瓦石等无情之物。例如佛教传人中土,就有“生公说法,顽石点头”一说,天台宗提出“无情有性”的观点,后期禅宗还有“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说法。法身、真如佛性异名同实、恒常遍在,也正应了佛家慈悲心遍观法界,视众生如同己体、万法唯心的境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