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您一直强调实地考察对于历史地理研究的重要性。您怎么看历史地理考察?
侯杨方:历史地理考察我觉得属于经典地理学考察的范畴。现代地理学和经典地理学有些区别,经典地理学的产生是和15世纪地理大发现密切相关的,15世纪的地理大发现就是寻找地图上的空白。
从左至右依次为荣赫鹏、斯坦因、斯文·赫定
为什么帕米尔和中亚在19世纪变成了一个热点?就是因为它变成了世界地图最后的空白,地理大发现的收官之作就在这里。我认为斯文·赫定可以算是经典地理学家的最后一位,在他之后世界地图上基本没有什么空白了,只是需要在精度上进行填补而已,所以他的伟大就在这里。斯文·赫定发现这里和当初西方人发现非洲、美洲还不一样,非洲、美洲当初几乎是没有任何文献记载的。斯文·赫定,包括在他之前还有一批探险家,他们知道阿拉伯、波斯和中国人有相关记载。《大唐西域记》能够在19世纪被翻译成法语、英语,就是为地理大发现做准备的。19世纪之前,关于中亚帕米尔地区,《大唐西域记》是最靠谱的文献。
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比斯坦因、斯文·赫定的时代发达太多了,他们那个时候没有GPS,不能记录行走的轨迹,甚至连照相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而且那时候的地图误差也很大,我们经过GPS校正发现他们的地图还是有很大的误差,有投影方面的误差,也有测绘方面的误差;再者,他们更不会想到把它做成地理信息系统,他们会选择画成一幅地图。当然,斯坦因、赫定的研究成果要比中国传统的舆地学,甚至包括现在的历史地理学先进太多。他们做的才是真正的历史地理,斯坦因拿着英译本的《大唐西域记》,拿着地图,一边测绘一边实地走过高原冰川,并且进行验证。就说今天的历史地理学者,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塔县的公主堡就是斯坦因发现的。《大唐西域记》中玄奘讲过汉妇嫁到波斯波利斯的传说,斯坦因听到当地人传说有一个克孜尔库尔干,即女子堡——实际不叫公主堡,叫女子堡——他就亲自爬上去。我们传统的历史地理学研究很多还是缺乏实地验证的过程,还是停留在纸面上猜想,没有验证。所以,别看是一个世纪前的外国人,研究中国的历史地理却比我们现在还先进。
我们团队的研究比斯坦因他们更好一点,我们有现代的测绘地图,有遥感图片,有现代的交通工具,可以省很多时间。他们那个时候只能乘着驴马一路走过来。还有,现在的摄像设备,GIS系统,所以还可以纠正他们的一点错误,毕竟斯坦因他们还不能直接读汉文的原文,所以还有很多误解在里面。我们做丝绸之路的复原工作,主要的资料还是来自19世纪末这些西方考察队的考察报告与实测地图、军事地图,相对来说,它们比传统史料重要得多,也靠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