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学长老尼(图片来源:资料图)
编者按:
在幽静的武昌莲溪寺,九十多岁的慈学老法师仍然每天读经念佛,关心时事。这位亲近过太虚大师,创办过武昌佛学院爱道培训班的“佛教黄埔生”,现被尊选为湖北省佛教协会咨议委员会主席。可她还是那样的谦逊,还是那样充满天真的笑容。
愿您长久住世,慈泽苍生。
出生难
我的名字叫慈学,是出家的时候师父赐的。俗名林兰英,祖籍湖北孝感。
1921年9月16日,我出生在武汉市硚口区义烈巷的一个大户人家。我的祖父在汉正街开粮店,并在武昌办工厂,生产衣服扣子。我的父亲有个弟弟,祖父给父亲和叔叔分产业的时候,把汉口小的粮店分给了父亲,大的纽扣工厂留给了叔叔。
我的母亲一共生了十三个孩子,我有八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九个兄弟中八个相继夭折,长大成人的男孩只有一个哥哥。母亲生了四个女儿,在我前面有三个姐姐,我最小,排在第四。
大姐长我十八岁,小时候听大姐说,母亲怀我的时候,祖母就有言在先,假如母亲再生的是女孩,不准养要弄死掉;生的是男孩,将来可以为林家传宗接代,绍继门庭,就额外弄好营养东西滋补母亲。
母亲当时听了这些话,心中非常害怕,夜晚常常从恶梦中惊醒,再也难以入睡。白天母亲就用裹脚的布把自己的肚子捆起来。我想我在胎中,是受了痛苦报应的,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因,感得这样的果。
旧社会科学不发达,是没有堕胎方法的。母亲的思想行为,是因为听了祖母的话,害怕自己生下来是个女儿,想孩子还在胎中,未成人形时就闭死掉。结果我命不该死,一定要来到这个苦难的人间。
母亲折腾了一个多月,无济于事,我也在母亲的腹中挣扎抗拒了一个多月,把母亲疼得死去活来。想起这些,感到我真是天大的不孝啊!
很奇怪,母亲怀我的时候,一直不能吃荤腥,鸡鸭鱼肉沾也不能沾,只要吃一点荤腥,母亲就翻肠倒肚地吐。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个胎里素。但因为祖母的家法,母亲的无奈,我来人间在胎中生命是痛苦的,这个事实证明了佛陀的言教“人生是苦”,千真万确,真实不虚。
我的生命没有所谓的“十月怀胎”,由于先天的营养不足,过早地来到人间。出世的时候,十八岁的大姐,在门外站着等候我的到来。祖母看到母亲生下来的不是她想要的男孩,而是她不想要的女孩,马上丢到洗脚盆的血水里,不让接生婆捡起来,想要直接闭死掉。
旧社会的老房子都是木板隔的。隔壁的邻居家,哥哥弟弟一大排,平时看我家这样,特别是看我祖母这样重男轻女,非常同情我家,更是怜悯关心我的母亲,听到我母亲已经生产了,预感情况不妙,急忙跑到大门外找我的大姐说:“你赶快进去,你的妈妈已经生了,可能是个女孩,听到‘哇’了一声就不做声了,怕是你婆婆(指祖母)把她闭死了,你快点进去看看。”我大姐赶快跑进屋里一看,我在旧社会那种木质的洗脚盆里,已经没有声息了。大姐告诉我,那时她一手把我抓起来,说我真像个小猫娃一样,太小了。
大姐从盆里把我抓起来,我就哇哇地哭。看我还活着,大姐对祖母说:“您看她这活灵灵的,哇出这么大的声音,怎么忍心把她弄死呢?”
祖母听大姐这样说,仍然强调自己预先的家规说:“女孩是一定不要的了,更何况她在你母亲肚里吃素,先天的营养不足,将来一定不好养的;再说你母亲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了,哪里还能哺养她呢?”所以祖母一定不让大姐把我捡起来,强迫大姐把我再丢到洗脚盆里去。
已经十八的大姐,为了我,第一次和大人发生冲突,也是第一次跟祖母对着干,坚持把我捡起来,为我擦洗了身体,包扎好,送到了母亲的床上。
我自从投胎到母亲的怀中,给母亲带来巨大的痛苦,首先母亲承受了是男孩还是女孩的猜疑,母亲担惊受怕,夜不成寐;其次是母亲怀胎过程中,与众不同的异常反应,荤腥不适,营养不良,体力不支,如此种种;再次就是母亲生我的时候,见我是个女孩,积压在心中莫大的恐惧,让母亲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母亲是用生命作代价,换来了我的生命。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深感母爱伟大,特别是出家八十多年来,听佛的教导,修行人要报父母恩,正如佛在经中说“若人百年之中,左肩担父,右肩担母,于大小便利,极世珍奇,衣食供养,犹不能报须臾之恩”。佛还教导我们出家人,要尽心尽寿供养父母,若不供养必得重罪。所以生而为人,一定要报父母恩。
由于母亲身体太虚弱了,基本上没有奶水给我。我的生命,从小是大姐用米汤把我喂大的。大姐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是她的执着不舍,让我能够活下来。我的生命还应该要感谢我的大姐。
出家难
大姑小姑都出家了,父亲不让我出家
我的父亲有兄弟姐妹五个,他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 我两岁多的时候,大姑和小姑都去出家了。大姑出家在汉口清济寺,有时会回家来。那时候我刚刚会走路,大姑回来我就拉着她的海青袖子,还扯自己的头发,虽然不会说话,但大姑认为我的意思是要她带我出家,跟她到寺庙去剃头发。这件事我父亲看到了,就把我拉过来,一边打我还一边说:“把你打死了也不让你出家。出家丢了林家的丑。”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当时父亲为什么这样说。我大姑到清济寺去出家的时候,祖父很有钱,拿了许多银元给清济寺修寺院。大姑出家以后,按清济寺的规矩,出家人要到外面去托钵化缘,身上背一尊文殊菩萨的像,手上拿个木鱼,边敲打边念佛,沿街化缘乞讨——或钱或粮,乞求别人的施舍,当然我的大姑也一样要到外面去化缘。有一天父亲的朋友看到大姑在大街上化缘,告诉我父亲说:“你大姐出个什么家,在外面讨饭。”父亲听朋友这样讲,就叫人到处找大姑,最后找回来,叫大姑白天在家住一天,晚上回寺院去,给大姑许多米,因为我们家在汉正街开粮店,有得是米,装了一大斗给大姑背回去。大姑回寺院后,她师父一看,就说“这米不是你化缘来的,是你俗家粮店装来的”,还说,“化缘来的米,是一家一家给的,没这么整齐”。下次再轮到大姑去化缘时,师父就不准大姑到汉口化缘,要求她到汉阳去化缘,但还是被熟人看到过的。
每次看到了大姑化缘,父亲就会问大姑:“你为什么要出来化缘呢?我们家给那么多银钱寺院里,还要你出来化缘?”大姑说:“出家人要化缘才能成佛啊!这就是修行呀!”
因为有这样的事,每当父亲看到我拉大姑海青,扯自己头发,要跟大姑到寺院去的这些情景,父亲是一定不高兴的,生气的时候还会打我几巴掌。父亲说:“你再出家,就是继承你大姑讨饭的生活,我们家养得活你的,不能跟她去讨饭。”所以父亲不让我出家。
母亲说我是她的断肠儿,也不让我出家
我十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大姑在清济寺请了一些师父来我们家,诵经念佛,为父亲做了七天超度。父亲的灵棺在家里停了七天,第三天的时候,我的舅父从农村来了,母亲看舅父来得太晚,生气地说:“亲戚六眷都来了,连未婚女婿也来了,你个舅老爷今天才来?”舅舅说脚冻了,走路难,要我母亲给点热水他洗洗脚。母亲当时心中有气,还有些悲伤,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开水倒了一盆,给舅舅洗脚,这一下把舅舅烫休克晕过去了,等舅舅醒来时说话,声音就变成了我父亲讲话的语调和声音,对我大姑说:“大姐,谢谢你,谢谢你们师父们。按我在生时无荤不吃饭造的杀业,我是要变牛变马去还杀债的,但我病中十七天吃斋念佛至诚恳切,现在只能生到西方极乐世界下品下生。”说完了还给当时念佛的师父作揖。经过这件事,我对吃斋念佛有了一点信心,心里非常向往出家。
当时舅舅还对我大姑说:“四丫头(就是我)前世是个和尚,她来投胎的那一天,我望着个和尚进门的,现在你把她带着去出家,她如果不出家,恐怕她是长不大的。”我母亲听了这些话,生怕大姑带我走了,把我抱得紧紧的,哭着说:“这是我的断肠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去出家的,你才死了三天,为什么要把四丫头弄走呢?还说要她去出家,我是决定不会让她出家的,吃苦受罪也要把她带大。”
看我母亲这样,大姑就说:“只要你抚得大,四丫头你留着,留着,我不带她走。”父亲死了,母亲把我留在身边。
我得了童子痨,终于出家了
我的身体先天的营养不足;又因为胎里素,出生以后就不能沾荤腥,姐姐她们总是偷偷把鱼肉藏到我的饭碗底下,但我吃饭可以,闻了底下的鱼肉味就要吐。应该说我的身体后天也是营养不足。
十岁五个月的时候,得了童子痨病(就是肺结核)。母亲把我领到汉正街中药房,那老医生,给我把脉后,对我母亲说:“这孩子无药可治了,快点领回去,弄点好的给她吃,时间可能不会太长,还是准备一口棺材吧。”
母亲听了老医生的话,心里好难过,带我回家后,私底下又跑去请人算命,算命先生说:“这孩子要是在家,活不过12岁,如果出家也活不不过31岁。”
就这样为了我的病,母亲求医无治,万般无奈,只好把我送到寺院里去。说也奇怪,到寺院去了以后并没有吃药,上午去的,下午就开始学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自自然然肺病竟然好了。那时到寺院里去,也不敢跟师父说我是肺病,害怕师父不收,只是说有点病。到现在我94岁,一生中没有发过病了。这就是我的出家因缘,因病而出家,因祸而得福。
(未完待续)
(慈学长老尼 口述/印宗法师等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