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六天,上了南宫县大道。至午后都没有化斋之处,遥望远处有一小庵。来到庵前,觉心留在外面,我独自进去。只见一位老僧,没有人帮他,自己烧火作饭。我向他合掌问讯,也不还礼。我就上去替他烧火。饭熟他自己盛了饭吃,我取了碗筷盛上饭坐下就吃,也不说话。他吃一碗,我添第二碗。他这才说:“世上从不曾见过有你这种人,主人没开口,自己倒动手盛饭吃。”我回答说:“世上从未见到过你这种人,客人站在面前,都不说句客气话邀请,就自己吃起来。”他看着我大笑说:“倒也是个禅和子。我年少时出去参访善知识,到处行脚,因为不老练,常常挨饿,你今天这样机敏,请随量吃吧!”我说:“门外还有一道友。”他一听很欢喜,说:“请他进来一起吃吧。”我和觉心饱餐一顿,起身告辞,他又留我们住了三天。
九月初,我们到了江南瓜州,于息浪庵挂单。遇到一个云南僧,号清如。谈起行脚的事,知道他在北方遭遇兵难才回到南方来。第二天便和我与觉心一起渡江,前往甘露寺。当家师法号平素,也是老乡,长期住在镇江府,皈依信仰他的人很多。他最喜欢云南人到江南来参学。清如先进去替我们通报,我和觉心接着进去礼拜。平素师问我们行脚遇难之事,我毫无隐讳地照实说了。平素师安慰说:“我少年时参访,也遇到许多逆境,但求道之心丝毫没有退堕,今天才有这点因缘。你们二人寻师求戒,往返南北,经历了种种坎坷,最初发的愿心没有懈怠下来,以后教化开导众生的因缘自然会很殊胜。现在暂且放宽心住在这里。开春崇祯十年元旦,是我的母难日(即母亲生他的日子),要讽诵五大部经以报母恩。你们二人可以和众僧一起诵经。衣单,我负责给你们办理。到诵经期毕,再走不迟。”我说:“三昧和尚遥居在北京,我们不能再去,只好等他回到南方来时,再求受戒。现在我想去天童寺参禅。”平素师赞助,为我们置办了行李外,又赠给我们每人路费银二两五钱。
二月初三日到达丹阳县桥头,想搭客船过河。觉心把行李放在脚下,只顾观看各个船家相互排挤,争揽客人,不想被囊行李被人偷走。我们感叹因缘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幸好我的路费还带在身上。中午时分来到海会庵投宿,见我们没有行李,不肯安单。我们告诉他行李在桥头丢失。庵离桥头不远,他们了解到确是实情,便送我们进了云水堂(即接纳行脚僧暂时安单之处)。遇到二位游方僧,我们北上时曾同行数日。知道我二人行脚,就说:“你们求戒,三昧和尚已经离开北京,正月在扬州府石塔寺开戒。现在应丹徒县海潮庵之请,二月初八日起期,你们赶快去受戒。”听到这一消息,郁结在心中的愁闷完全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早上,我同觉心又回头去海潮庵,恰巧遇到三昧和尚入庵。听说教授师(即负责向新戒教授礼仪和戒律内容的僧人)是楚地人,法号熏六,心胸宏大,智慧妙巧,辅导教化很威严,总理戒期中一切事务。就请求知宾师(即接待外来客人之僧人)引我到熏六师居住的寮房礼拜。师父问我乡籍,我答:“云南。”师说:“此庵当家师为埋葬他师父起期,每人交银一两,衣钵自备。”我说:“行李在丹阳丢失了。身上只有二两五钱路费。”教授师说:“这只够一个人攒单并造衣钵。”又为觉心求单,随即派人送我进戒堂,送觉心去行堂(作杂务者)寮。
新戒堂的引礼师(照看新来受戒僧人的起居和纪律的僧人),法号耳园,山东人,性情耿直,但缺少灵活性。见我没有一点行李,又不请戒律读本,终日坐在自己的单位上,不发一言,又不违犯戒堂堂规,又没有事情去请教他,因此他心里对我很不高兴,就斥责我说:“见月,此处不是让你坐不语禅,为什么你不请来律本好好地熟读呢?”我答:“我不识字,也没有钱请律本。”凡是进来一个求戒僧人安单,引礼师就叫我说:“见月,你到这里坐,把单位让给这个新来的人。”我就遵命,拿起衣钵向后面移一个单位坐下。这样,后进堂的有十几个人,每来一个人就让我退让一单位。又来了最后一人进堂,高单(即用木板搭成的连铺大床)上已无空位了,就叫我移到地下与香灯(专管殿堂上香点灯的僧人)共坐,我毫无怨声,只作游戏想。同堂的众戒兄见到这种情景,都很不平,说我懦弱至极。我说:“修行以忍辱为本,何况都是同戒,理应移让。”
时间逐渐临近背诵《毗尼日用》(受戒前,先须在教授师指导下学习戒律内容,预先须把戒律背熟,经过检验,方能登坛受戒)。引礼师把我的名字排在第一名,想折伏我向他恳求认错。各位戒兄也为我着急,说:“量你也背不出来,为什么不去拜求引礼师把名字排在后面?”我说:“到明天再看。”次日一早,引礼师拿着名签带引我等九人,到教授师前礼拜后,我一口气朗声背诵完毕,就像瓶中泄水一样无滞无碍。教授师说:“你每天默坐,不发一言,说不识字,今天却背得如此醇熟。”我说:“并不是我不识字,因为无钱请律书,所以默坐,专心听左右邻单戒兄读诵,因此记住。”教授师很高兴,并赐茶。回到堂里,各位同戒都前来向我祝贺,其中和我最相投契者,有十三人,都能这样背诵。
这一戒期宣讲《梵网经》。香雪阇黎师(称戒师)代大座(即正座),四班首(首、西、后、堂)轮流复讲。有一天,首座师乐如复讲,只把三昧和尚写的《直解》念了一遍,一字不增,一字不减,未作一点解释!我和相契合的几位戒兄并坐在一排,失口微笑。首座师看到,很不高兴,回到堂中,就指名要我们十人复讲。新受戒的沙弥从来没有这种事情,无非是用这种变通手段,逼令我们向他忏悔。过了三天,不见一人前去求悔,他只得把所开列的名单,呈送方丈。三昧和尚以为是实情举荐,就一一慈允。这真是弄假成真,再难于停止下来。到了我要复讲的那天,内外大众很惊赅,都来旁听。和尚和二位师父(香雪阇黎师和熏六教授师),也在后面设座临席,慈降加庇。所要讲的内容,是《梵网经》上卷中的《十金刚种子、第十信心位》。我开卷把文句念完,先总括说了大义,然后依文作了解释。下面听众,异口同声称赞。三昧和尚和二位师父都很欣慰。接着我去方丈室礼谢,和尚赐给我被褥衣履。熏教授师问我:“你依谁听经?”我说:“在云南时,依披剃师。行脚到宝庆府,遇到自如法师代颛愚大师讲《楞严四依解》,我也曾跟随听讲。”熏师说:“颛大师是我的依止师,自如法师是我的契友。你怎么不早说!熏师对我更加看重,马上就施给觉心衣钵,让他入堂受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