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太平府,听说融悟法师在青山寺讲《法华经》,离府城不远。我们欣然问路前去,到寺时太阳已经落山。当家僧见我们都是杖笠蒲团,不给安单。求之再四,他见天晚难行,就叫人把我们带出山门外,在路旁一个小土地庙里住宿。三人把蒲团相重,对面而坐。我说:“既然我们为求法而来,怎么能空手而回呢!”次日一早,我们仍然走回寺去,吃了早粥,听经一座,就下山去,向村民乞食问路,又继续前行。
于初十日巳时到达南京。遥见报恩寺宝塔,五色凌空,映日生辉。进内顶礼绕塔,到了中午,腹饥无食,就问礼塔的人什么地方有接待僧人的斋堂。有人指着南廊三藏殿说:“那里就是。”我们去到那里,礼佛毕,坐在殿台阶旁,只见有僧人进出,却无人上前招呼我们。我们不知是什么原因,就起身出门,遇到一老僧,向他打听其原因,他说:“南京是讲席禅堂,如果衣履整齐,是禅和清客,就有人接待。你们是游方僧行脚的,所以无人过问。”
我们遂即进城,到钟鼓楼西大佛庵挂单,那里没有大殿,只有一芦席篷遮在佛像上。庵主是实修之人,以一盏饭接待僧众,很高兴见到我们。询问中知道我们从云南来,就说:“兴善寺的当家,法号印吾,是你们的同乡,可以去那里,自然会留你们住宿的。”次日午,我们到兴善寺安单。见大众吃的是虫蛀陈仓之米,菜是少盐的臭薤(咸菜)之类。进到客寮随喜时,看到本寺常住众吃的却是时鲜蔬菜和白净米饭。当家之徒名廓然,也是云南人,听到我们的口音,晚上来云水堂认乡亲,我说我们是贵州人。他又再问,像是要留我们住下。我对成拙和觉心说:“咱们迢迢万里而来,应当依止有道德的善知识,像这种不为众人着想的人,我们宁可自甘淡薄,不可以亲近。”
听说觉悟法师在园觉庵讲《楞严经》,就出城去听。正遇上有善信施斋供僧。凡是十方来庵之僧,都在韦驮殿就地板而坐,每两人四木碟菜。我和一位游方僧一起用斋,我注意威仪,缓缓进食,他却筷子不停,一口气把四碟菜全部吃光。斋毕出门,我对二友说:“咱们以后若有因缘为众设斋,菜不论有几种,都盛做大碗,让大家随便吃。一则使大家都注意威仪,二则也可使众人信敬。像今天的这个人,真是僧格丧尽,与饿夫有何区别!”
我们又去普德寺参礼随喜,进禅堂挂单。晚上我们商议说,现在十月将尽,路上行脚太冷,不如在此暂住,春暖再走。次早吃完粥,向寺内都管讨单,他说:“两个人一起都不能给单,何况你们是三个人。”他又看着我说:“钟板堂的香灯单,给你一个人。”我笑着说:“我这人粗手笨脚,不会剔琉璃灯。”三人就收拾行李出了山门,我对成拙、觉心说:“京城的丛林既然三个人都不给单,我们暂且各自分散过冬,约定在腊月三十日相会。听说宝华山重视学习经教,我想去学诵楞严咒。”成拙说:“我和觉心去祖堂,你学完咒就过来。”我把蒲团与觉心换了一条卧褥,三人就分手了。
我上到宝华山半坡时,太阳已落山,投宿石门庵。晚间喝茶时,我问主庵僧:“听说华山很重视经教的学习,我想去。”主人说:“山中有一老首座师,是云南人,常在北都。来到这宝华山已十年,阅大藏经已三遍,最喜欢勤奋学习的人。我也曾随他学等韵。寺里人很少,有四位房头,幸好大家一锅吃饭,不另作菜饭。虽然三餐都是薄粥,来往朝礼铜殿的云水僧人,都接待食宿。你既然想住山研学,应须把身心放下,不要嫌那里清苦淡薄。”
次早上山,到了常住(即有常住僧人主管的寺庙),礼佛毕,便去寺内各处周游一天。隐隐感到这里很熟悉,似曾来过。拜见了首座师,顶礼毕,说明想学楞严咒。师问:“你是什么地方人?出家几年了?这个咒应该预先熟读。”我说是云南人,刚出家就到江南来了,又不识字,所以没有读。师就答应了,说:“你既来山中,可以去行堂(洗碗送饭等杂活),在厨房安单(住下)。到了十一月,天寒地冻,清洗了的碗叠在一起都冻成一块,难以分开,我就每次洗完后,用干净布巾擦干,第二天早上用时,容易分开。水单(挑水)一人供应不暇,我也帮着挑水。厨下典座(管理厨房事务之僧)法号了然,年轻伶俐。另有房头(掌管库房之僧)每天把米和菜蔬量出,交厨下典座做饭,或煮菜。只要一经典座之手,他都要扣留一些。有一天我背诵《楞严咒》回来,他留了饭请我吃。我问他:“大众吃的是粥,这饭是从哪里来的?”他说:“好心好意留饭,你反而要追问!”我说:“大丈夫岂能吃来历不明之食!”起身就走了出来。从此以后,厨下之人都抱成一团,互相包庇,难以容我共住。那位典座私下里与都管(总管)商议,板堂(寺中执掌报时的殿堂)无人,就让我去值守,看香接板(古时以燃香计时,到规定的时候鸣板发信号)。这间殿堂空旷,我一人独睡,就像在冰窟里一样。有一房头老僧叫云山,是阉宦出家,最有道心,怜愍我志高守贫,一日黑夜推门进来,贴着我耳朵悄声说:“此件东西送你御寒吧!”说完就走出去了。我伸手一摸,像棉絮但不柔软,盖在身上一点也不暖和。天明一看,原来是一床补了无数补丁的旧棉絮。东西虽说不好,但我十分感念他的慈悲之心。到十二月十六日,我学咒完毕,前去礼谢首座师,师父说:“开春元旦(大年初一),河口镇有位桑居士,要来寺里礼拜梁皇忏,你应当把咒读熟。忏资可以治办自己的衣履等用物。”我曾和成拙、觉心约定这天会面,也就无心于此。到十二月廿八日,拂晓时分,我起身向首座师住的寮房拜了三拜,回头就下了山。到了东阳,打听去祖堂的路。走了一百多里,太阳落西,群星映空之时才到,问成拙、觉心在不在,执掌云水堂的主僧说:“几天以前,他二人一同去朝南海了。走时曾留下口信,若华山绍如来找,就让他随后赶去。”第二天一早,我就动身,过牛首时,遇见化主顿修,我们曾在贵州水月庵见过,他坚持留我过年。次日吃了点东西,我就不辞而别,到达灵谷寺,正是腊月三十日晚,云水堂中多半是江湖帮中人,喧嚣扰杂之极,又无空处。我就在门扇背后坐到天明,吃了早粥,就出发了。出门遇见该寺当家,法号弘传,对我说:“今天元旦,怎么就要走呢!请回寺安息几天吧!”我见他道谊殷切,就又回到寺里,用了午斋,还是离开了灵谷寺。走了二十里,投宿在一个小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