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月律师一生传奇《一梦漫言》

  初二日,歇于土桥南庵。初三日,在路上忽然遇到成拙。我问他:“你们二人同去朝海,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呢?”成拙说:“觉心到了无锡县先去海上了。我后到杭州,听说三昧老和尚在五台山旧路岭传皇戒,所以返回找你同去。”我说:“五台山路途遥远,不知是否真传皇戒。还不如就在南京古林庵受戒。这古林庵是律宗祖师古和尚(古心和尚)开创的道场。你看怎么样?”于是我两人来到古林庵,说来受戒。知宾师(寺中专管接待外来人员之僧职)说:“要想受戒,每人交单银一两五钱,衣钵自备。”成拙有衣无银,我是银衣都没有,怀里只有一串滇南产大密蜡金念珠。就拿出来,交给知宾师作挂单制衣之用费。知宾师接到手,好像答应了,转身走进房去。我的眼睛和耳朵都很灵敏,见窗里有人向外偷看我们,听得里面说:“这两人是江湖,恐怕念珠来路不明,千万不能允许他们挂单。”知宾师走出房来说:“常住办理这些事情不方便,还是自备衣钵再来吧!”我接过念珠转身就走,他留我们吃饭,我说:“是龙终须归大海,还能困在牛窝子里!”随即出寺,另找了一个寺庵投宿。次日渡过长江到了浦口。

  正月十四日宿红心铺。传闻流贼过来了,男人女人都吓得哭成一片,抛儿弃女,惨不可言。我和成拙滴水未进,腹内空空,从早到暮,疾走了百余里,住宿在三铺。十五日夜,流贼攻破凤阳城,烧毁皇陵。成拙和我向北走,到徐州住了一夜。次日渡黄河,但无船,就坐在岸边一直等到中午,见有官差马队,捉得船工和船过来,我们就顺便搭渡。行到中流,大水湍急,船工喝醉了酒,手软无力,船又破旧漏水。差官乱了手脚,连呼苍天保佑,我们二人只专心念佛。幸好吹来一阵微风,把船飘入芦苇丛中搁浅,我两人手抓芦苇,涉水登岸,在一荒庵中过夜。

  第二天,开始长途跋涉,有时冲风冒雨,有时戴月披星,或者去村庄中乞食,或者向耕夫化餐,于三月初一日方到长城口,过龙泉关进入山西地界,最后到了五台山旧路岭。接待来往僧人的十方堂,设在山门外。我和成拙两人安好单,就前往方丈室参礼三昧老和尚。有两位北方的僧人守门,对我们说:“有香仪(敬香的钱)可以进去,如果没有就退下。”我们看他语气粗硬,难以理喻,就返回十方堂,叹息不已,说:“我们登山涉水不远数千里前来,谁知因为没有香仪而不能参见善知识!”成拙说:“不必忧心烦恼。明早等守门人去吃粥时,我们自己进去礼拜。”次日早晨,我们不吃早粥,忍着饥饿,直入方丈室顶礼。和尚问:“你们两人从哪里来?”答:“从云南来。”又问:“来此作什么?”我们因为没有衣钵,不敢说来求戒,只说来是为了朝礼五台。和尚说:“文殊菩萨就在你们心里,反而来朝台!自己实念修行去吧!”我俩礼谢退出,因此发愿,今后如果做了善知识,绝不收受外来僧人之礼仪,也好让那些清贫的禅和子们容易相见。

  我们上山到塔院寺。该寺有两个房头僧人是师兄弟,发心诵五大部经三年。相见询问了我们,知道是云南远道而来,很欢喜让我们留住。成拙自愿担水供僧,送我进堂诵经。他担完水,专读《法华经》。我除了上殿作佛事之外,空余时间就阅《楞严义海》。我们二人口不说闲话,腿不胡乱跑,每天到中夜才放参(休息)。五台山上各大小寺庙,都以燕麦磨粉调成糊粥为食。塔院寺方丈师,法号德云,以及房头众僧,见我们两人如此勤学,一个多月无丝毫改变,都对我们产生了敬信之心,私下里请我们吃米粥。我和成拙商量说:“我两人在众僧人中深夜研学,影响他们的睡眠。那边伽蓝殿(供奉寺庙护法神的殿堂)里晚上点着琉璃灯,里面没有人,我们不如到那里就琉璃灯光研习,一方面不妨碍别人,其次也心静利于记忆,学到夜静时就停止。”五台山上春秋两季尚且很冷,何况是冬季!到了十月间,我们的衣着又单薄,手捧经卷,站在灯光下,专心学习,以至于忘却一切。到得掩卷歇息时,手指僵直不能屈伸,双腿冻木难以迈步,通身抖颤,寒彻肺腑。虽然如此,我们的志愿却更加坚强了。

  开春就是崇祯九年。二月初,觉心朝海回南京,一路寻找我们,来到五台山相会。三月中有一个朝礼五台的僧人,是楚地(湖北一带)人,法号皎如,我们曾在宝庆府,同听颛愚大师讲《楞严四依》,见我在堂里,就进来相见。有人问起缘由,他详细地讲述了我行脚的情况。方丈德云师知道了,就设斋招集全寺僧众,请我四月初一日开讲《楞严经》。我承蒙厚爱,苦于不能推卸,只得承当。到七月初一日方得圆满。我们初来五台,就一直住在塔院寺,未曾朝礼五顶各佛刹,所以七月初三日,先上东台。那里的主持僧,用接待法师的礼仪款待我们。接着到了北台,当家僧还是这样接待。因此我心中感到惭愧,其它几台就没有去朝礼了。

  初八日,告辞了塔院寺方丈及各房僧众,打算去北京向三昧和尚求戒。方丈师殷切挽留不舍,见到我们无心在此留住,就准备了三头骡子,为我、成拙和觉心送行,并伴随我们一直走到旧路岭,留宿了一夜。次早德云师仍然不忍分手,又送我们到了棠梨树下院。天明用了斋饭,才一一拜辞。德云师眼含泪水叮嘱:“如果受戒完毕,还请来五台,千万不要辜负我们的切望。”

  七月十九日到保定府方顺桥西,投宿于罗睺寺。成拙在五台山时,曾与一沧州道人相约,所以他去了沧州。次日午后,我和觉心等出寺门散步,远远望见一片树林,碧绿荫荫。我们一同出来的六人,就走到林子里,因为贪凉坐得久了些,太阳快西沉时,忽见空中灰蒙蒙一片,像雾一样,又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看到飞扬的尘土像云一样翻动。不久,见到无数老幼男女遍野,竞相狂奔,像山崩海涌一样冲将过来。才知道是后有兵马追击。一同坐在树林里的人,各自逃散,只有觉心和我在一起。不能再回寺里去了,也不能走大路,就向南方乱跑,一路上歇宿的多是小庙,每天只能吃一餐。

  我们逢沟涉水,路错绕道。一天走在路上,感到腹内饥饿,就在荒冢旁的树下歇息。我对觉心说:“咱们从云南到南方,又从南方到北京。现在又从北而南,往返二万多里,徒劳跋涉,所立志愿也没有实现。披剃师给我起法号绍如,是希望将来能弘法利生。现在这些没有做到,真是惭愧至极啊!我法名读体,“体”就是身,是“法身理体”的意思。“读”经学教而能懂得经教所阐明的真理,理明了,阐释真理的文字就可以放下了。如同借助于手指标示月亮,见到月亮就无须注意手指了,所以我从今起改号为见月。我们二人越想越悲伤,泪水不住地流。这时有一老人从旁经过,见我二人如此伤感,询问原因。我详细讲了长途行脚而又不能实现愿望之苦痛。老人连声叹息不已,对我们说:“我姓李,是吃长素的道人,孤独一人没有亲眷,为人家教小孩,因为兵马大乱才回家来,前面小庄就是,可以一起住一晚,然后再走。”到了他家一看,屋里已被流贼抢劫一空,他就去邻家借了些粗面,烤了饼子供我们吃。第二天,我们向他告别动身上路。

责任编辑:张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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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一月初十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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