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三十几位女人,在悲剧降临的两个星期前,还是以秀次为中心,并且各自因女人特有的情怀的缠绕而烦恼。如果从她们各自的性格、经历、环境和地位来看,那么可以说她们都有一个自己的人生舞台。在她们各自的人生舞台上,自然也有属于女人的骄傲和欢乐以及维持这骄傲和欢乐的其它东西。但是,当她们被拽到河滩上的时候,什么尊严、品位、礼仪等全被撕扯得粉碎了。她们像狗一样地被杀掉了,她们作为人的一切全部荡然无存了。她们作为女人特有的情怀也只好弃之黄土。这,太惨了?急急流年,滔滔近水。后来者们回顾她们悲惨的命运时,我想,大概都会有一个共同的感想:对生物,特别是对女人,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虐杀。人,毕竟还应该有一点尊严,不管他是善人还是恶人。不能简单地划分善恶并且超越善恶的观念,应该在我们的心灵深处扎下根。那样,我们对尊严的心,对尊严心的殿堂-一躯体,无疑会很谨慎了。当我们有了这样的观念或者说有了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心情,我们就有了宗教的发源地,就有了"根"。然而,现在,人们已经把这个"根"忘掉了,人与人之间难以沟通,甚至相互欺诈、相互迫害。长此以往,人,还谈什么尊严呢? 秀次剖腹自杀的情况,是他的妻妾们事先无法预料的。从七月十五日到八月二日还有一些时间,如果有所醒悟,那大概谁也不会去死。我对那时的具体情况不十分清楚,但是,我想,如果有一线生的希望,那无论谁都会竭力奋争的。求生,是人性的闪光,未必便像有些人笼统说之的那样是人性的弱点。当然,那样,她们的最后结局或许会更悲惨,更可怜,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总之,对于这些不幸的女人,我想,应该有拯救她们的阿弥陀佛,即应该把她们收容到极乐世界中去。我以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应该只有一种冷酷无情的"因果"报应。"竖超""横超"是应该都有的。如果不切断善因善果、恶因恶果的锁链,那有很多人在终局时便得不到济度。不过,怎样才能实现这一点呢,我当然也不十分清楚。我只是强烈地感到了应当如此,而且,我有这样的信念。 惨遭不幸的妇人们几乎都留下了自己的辞世歌。对此,有人怀疑是后人的伪作。我想,战国时代的习俗,女人是可以受到较高的教育的,这样,辞世歌也极有可能是濒临绝境的妇人们的创作。辞世歌中,除三四首外,大都有佛法-一特别是净土宗-一的思想。当然,如果仔细分析,其中关于佛法的思想也很复杂,有宣扬"无常"的思想,有希望摆脱差别得到平等的思想,也有赞美佛陀期望赎罪的思想,还有明确表示希望自己能登上莲花台而成佛的。更有表达空观绝对安心的。所有这些都是佛教安心的影子。 另外三四首,则是抒发仰慕秀次言行的情怀。我想,这几首辞世歌的作者大概是想从这里求得安心吧。其中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妇人,她同四岁的幼子即将踏上死亡之路时咏道:"君于先约,妾孺后至;思追君迹,矢志不移。"还有一首三十五岁的妇人的歌,更是咏出了对秀次的眷恋情思:"幽幽冥途,君待我来;似梦非梦,永不分离。"而下面这首辞世歌,却道出了两种矛盾的心情,确实是至精至纯的人性的表现:"求诸弥陀,心似明月;生死同一,当有迷执。"此外,在被虐杀的妇人中,尚有一位女"丈夫",她年仅二十二岁,青春年少,热血精诚,当刽子手命令她"面向西"时,她昂然回答:"没有东西!"然后,面对秀次的头颅慨然殒命。她的辞世歌是:"人生短暂,此没留芳;视死如归。浮云流水。" 在三十余首辞世歌中,上述几首是最有特色的。让人感到了人性的、美的光辉在强烈地闪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