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古建筑濒临消失,谁来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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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古建筑保护困局 (图片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不仅是煤炭大省,也是古建大省,然而古建大多处于失修的状态,岌岌可危。这两年,在一群民间爱好者的呼吁、推动下,“保护山西古建”这一议题得以被公众所知,并逐渐形成了公益机构、当地能人等共同参与的民间保护格局。这些保护行动,关乎山西古建古壁画的生与死

  10月下旬的山西,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在乡村,到处弥漫着生命成熟的欢欣气息。地里的玉米全部熟了,树上的苹果红通通的,枣子熟透了掉到地上无人捡食。没有雾霾的日子,山西乡村沉浸在秋高气爽的宁静中。

  晋中市榆次区颉纥村法宝寺却在这一天热闹起来,多少年没有这样的瞩目时刻了。18日上午,“发现中国西斯廷—山西古建壁画探寻之旅”考察队抵达这里。队员们为几百年前精美的壁画所震撼,为生产队时期村民重新粉刷墙面导致壁画损毁而叹惋。整座庙都荒废了,正殿的墙很快就会坍塌,到处是雨水渗透的痕迹。当年粉刷时用的白灰开始脱落,内层的壁画若隐若现。它们重现天日之时,即是它们再次毁灭的开始。100米开外的坡地上,一座古塔战战巍巍地矗立着,塔基已被文物盗贼挖去了一半。

  法宝寺是一座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坐落在一座高台上,高台下面是一块平坦的空地。这是一个凉爽的秋日,从城里的工地上赶回来秋收的村民,正在空地上紧张地打晒粮食,无暇顾及法宝寺的生与死。一年又一年。没落的“贵族”在山西众多古建中,法宝寺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座,还有更多的山西乡村古建比法宝寺更为默默无闻,情势也更加危急。

  山西是全国唯一一个保存了从唐代到清代完整建筑体系的省份。其中,山西早期木结构建筑存量占全国总量的75%以上,多为明清建筑。据文物部门统计,山西现存古建达2.8万处。一处古建往往不止一座单体建筑,通常还包括配殿、朵殿、戏台等配套建筑。有的由佛教寺庙搭配关帝庙、泰山庙等构成。

  山西不只有古建。在古建里,除了常见的佛造像、神仙造像,墙壁上多绘制有精美的壁画。古壁画的存量同样巨大,山西省文物局给出的数据是2.4万平方米。

  据山西省文物局发布的资料,73%以上的山西古建筑存在不同程度的险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古建告危,古壁画情势更是岌岌可危。

  10月19日下午,当“发现中国西斯廷——山西古建壁画探寻之旅”考察队,正在晋中市祁县境内的一座真武庙考察时,一群老村民闻讯赶来,对着这座存放着村民棺木,由前殿、后殿和东西配殿构成的残破明代风格建筑,七嘴八舌地回忆起它的往日风采。一位在文化大革命中当过红卫兵的陈姓女村民,面对杂草丛生、壁画尽毁的古庙,喃喃低语“红卫兵犯错误了”。

  这座真武庙修建在村庄中一处凸起的土堡内。土堡下面,几座筑有高墙的深宅大院突兀地矗立着。一名75岁的郭姓女子,独自守着一处院子,院子的墙上有精美石雕,屋子上尽是做工精良的雕花木窗。宅子已经传承了五代,家族的创始人曾在张家口做生意,发家后返乡修建了这座“豪宅”。如今,繁华落尽,老伴归西,儿孙都到城里生活,只有她一人守着一叠当年的照片,和这座民居古建相依为生。有外地商人曾出高价要买下这座宅子,她一口回绝了。有时候她也茫然,不知自己作古后,这座古宅将往何处去。

  城镇化大潮中,农村青壮人口流入城市,农村精英消失,乡村凋敝。山西古建古壁画保护,无人担起责任。

  山西古建曾有过辉煌的时刻。那些时刻,它们享受着香客的供奉、村民的敬畏,以及每隔几十年的修缮。当年的山西达官贵人、商贾巨擘,多喜欢在故土修筑庙堂华宅,不惜以巨资聘请名家建盖宅院、绘制壁画。当年的木匠和画师,一面感念雇主的知遇之恩,一面带着为善的心态做事,倾其一生功力,将中国的木建筑技术、佛造像和壁画艺术推向另一个高度。

  山西的乡村在凋敝,具有公共精神的乡村精英先于乡村凋敝。大部分的山西乡村,已无“能人”出面打理本村公共事务,村民自发修缮古建在山西显得极为困难。而在历史上,山西古建的修缮工程一直是在当地的“能人”,当时称为“社首”的阶层的筹措下进行。

  “正是有‘社首’这种具备经济实力、文化使命和真正关心乡村公共事务的阶层的存在,山西古建在古代一直得到较好的修缮,持续几百年上千年。”民间古建保护人士唐大华说。

  人在流出,古建、古壁画也在流出。多种破坏方式正在危及山西古建古壁画。一条隐形的古建交易链是致命的一击。多处古建的柱础、雕花、壁画失窃,更多的山西古建在文物盗贼的觊觎中。绝大多数山西乡民并不知道当地古建古壁画的价值。许多古建筑的配殿、朵殿往往沦为羊圈、猪圈、储物间。无解的难题?乡间古建的所有权归村集体所有,村集体有修缮的义务,村民没有使用权,因此村民保护古建筑的热情不高。在山西,甚至发生过几起村干部倒卖戏台的事件。

  在忻州市繁峙县作头村,有一座建于明代的“天齐庙”。85岁的村民马治修作为守庙人,已经在这里看护古庙长达30年。由于村集体收入极少,当初承诺支付他每个月70元的守庙费几乎没有发放过,他仅靠每个季度400元的低保维持生活。更多的村庄,其集体收入为零。

  山西省很多市县财政紧张,无力负担修缮古建古壁画的经费。一处古建筑的修复,动辄需要上百万元,一平方米的古壁画修复经费,则高达上万元。此外,一座古建每三五十年即需要修缮一次,修缮费用呈周期性投入态势,而非一劳永逸。因此,古建修缮投入是短期效果不明显的“无底洞”,这让热心当地公共事务的乡间“能人”也望而却步。

  前几年,山西省整个文物系统的经费只有区区几千万元。这两年,由于民间呼吁的倒逼,山西省对古建古壁画保护的投入经费已提升至亿元规模。但与山西巨量的古建古壁画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据统计,山西119个县(市、区)的9000多处市县级文保单位中,只有40多个县将文物保护经费纳入了本级财政预算,与文物保护有关法律中“文物保护经费应纳入到当地财政预算并逐年增长”的规定相距甚远。

  由于古建保护投入经费长期匮乏,拥有中国古建数量最多的山西省,并没有出现与之相匹配的古建修缮企业,更遑论打造出成熟的古建修缮行业。即便少数地方政府开始投入经费,聘请匠人进行维修,还面临着工匠匮乏的窘境。

  不仅民间古建修缮人才奇缺,山西文物系统内的专业研究人才也面临青黄不接的窘境。老一辈文博大家柴泽俊等人已退居二线,而“接班”的新秀尚未升起。山西文物系统内很少有科班出身的专业人才。放眼全国,学者对诸如敦煌壁画等热门研究项目趋之若骛,对山西古建等冷门研究项目不甚“感冒”。

  “一般情况下,古建学者如要在行业内打造影响力,需要跟文物部门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如此,古建学者才能拿到研究项目和支持经费。一个学者,如果整天发声呼吁保护山西古建古壁画,恐怕就没有项目可做了,专家评审会就得靠边站,就成不了知名学者。”一名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告诉慈传媒《中国慈善家》,“有的学者可能也很了解山西古建严重失修的情况,但他们缄口不言,不想得罪文物部门。”

  某些受到网民关注的古建,也会得到政府的回应。在祁县涧村,一处明清时期的文峰塔,塔身悬在不到一平方米的残缺塔基上,岌岌可危。在网上受到关注后,当地政府部门开始出资修缮。

  政府的关注和投入并没有持续性。山西已经完成或正在进行的古建修缮工程,大部分是民间行为。但民间修缮问题不少,村民往往更愿意建盖新的建筑、重现描一遍壁画。“修缮古建是很讲科学的,把建筑翻新一遍,将房梁、柱子重新上漆,这座古建也就完了。山西的很多老乡都愿意集资修缮古庙,尤其是修缮庙里的塑像。其实还是一种功利思想在作祟。”一位专家分析。

  村民有功利之心,政府主政者有追逐政绩的热情。在山西,某个村的村民集资130万元修缮了村里的古庙。这一举动却成了该县县长的政绩,赫然出现在当年的县长工作汇报中。

  10月21日下午,本刊记者走访了太原市阳曲县北郁利村的佛堂寺。政府部门主持的大殿修缮工程刚刚结束。大殿正面墙和东西两面墙上的壁画精美绝伦,由于政府部门修缮了屋顶,使它们暂时免遭雨淋日晒的厄运。当年修建寺庙的功德碑,如今成为寺庙简易围墙的一部分。正殿左侧的关帝庙坍塌了半个屋顶,阳光从破损的屋顶上照进来,墙上的关公故事壁画变得更加栩栩如生。有闻讯赶来的老村民,回忆了这座古寺庙当年的庞大规模和昔日人声熙攘的盛景。如今,很多村民已经搬离村庄,寺庙周围的人家,大门紧闭,寂静一片,已然废弃。不远处,一座砖厂正在紧张的生产着。

  农村在荒废,有人因此认为保护古建的现实价值不大。“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从这个角度来看,保护古建确实没有意义。但不妨换一种思路,既然原址保护意义不大,可以尝试异地保护。”前述专家回应道。基金的力量很多散落在山西乡间的古建,一场大的雨雪就可以将它们彻底摧毁。

  2011年圣诞节,唐大华决定真正为山西古建做点事,“大木殇”系列正式起航。三四张失修古建图片,几段简短的文字介绍,成为唐大华介绍山西古建失修的标准文本。在博客上发表的同时,他也顺手将博文链接到微博上。

  没想到一下子火了。唐大华的区区几十个微博粉丝,忽然间“呼呼呼”的涨成几百个、几千个。微博大V顺势跟进,“免费午餐”公益项目发起人邓飞、军事战略学者赵楚、电影导演贾樟柯等都陆续转发了他的微博。“没想到微博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有时候一下午不在办公室,回来打开电脑,上午发的一条微博竟然被转发了上百次、上千次。”

  改变在发生,唐大华开始寻求更大的改变。他得知,在微博大V中,邓飞和他有些类似,都是在做乡村公益。于是,他主动和邓飞在微博上开始了互动。

责任编辑:张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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