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庐山僧团严肃的道风,得到当时王公大臣的赞叹,而且僧团的规章制度也得到南北僧俗的普遍尊崇。后秦弘始三年(401),姚兴在设立僧官的诏书中,将慧远庐山僧团的规制“远规”,作为整顿僧尼的楷模,他称: 大法东迁,于今为盛,僧尼已多,应须纲领,宜授远规,以济颓绪。[14] 从庐山僧团的严持戒律、传译律典、修般舟三昧等作风来说,也有严订制度的必要。 我们可以认为,慧远的教制虽然仅限于庐山僧团,但对东晋南北朝时期的教制与组织建设,给予了深远影响。庐山僧团为后来禅宗教团百丈清规的订立,在理路上提供了良好的背景。 如果说慧远制定僧制是针对桓玄的僧尼沙汰政策,这是加强僧团内部的整顿;而创建莲社,吸引当时精英知识分子来加入,这是积极地改变外部条件,加强与社会之间的沟通。《高僧传》中说: 彭城刘遗民,豫章雷次宗,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莱民、张季硕等,并弃世遗荣,依远游止。远乃于精舍无量寿像前,建斋立誓,共期西方。乃令刘遗民著其文曰:惟岁在摄提格七月戊辰朔二十八日乙未,法师释慧远贞感幽奥,霜怀特发,乃延命同志息心贞信之士百有二十三人,集于庐山之阴般若云台精舍阿弥陀像前,率以香花敬荐而誓焉。[15] 庐山的念佛结社创于元兴元年(402)七月,由刘遗民等百二十三人共同在般若精舍的无量寿像前,修念佛三昧。 在东晋佛教日益世俗化的浊流中,庐山僧团以“山林佛教”的特色,树立了出世清明的形象。超越的信仰素质使庐山僧团具有巨大的凝聚力,所以能集结一批精通内外学的僧俗知识分子,庐山蔚然成为当时中国佛教的中心。从社会背景来看,在战事频仍、动荡不安的时局中,上层士大夫深为派系、集团之间的内部倾轧所苦,并为之丧命。从公元四世纪开始,“归隐”情结已和理想的寺院生活联系在一起,而且所有的哲学、道德、文学研究和艺术追求最终都在寺院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16]。庐山僧团代表了一种退身隐逸的理想,这里不仅是智慧之田,而且也是养心与安身的福田,所以许多人以俗家弟子的身份上庐山跟随慧远,参与法事活动。 庐山僧团强大的凝聚力来自领导者自身的超越精神与博大的胸襟,慧远在生命的最后几十年里从未离开过庐山,他“常以虎溪为界”,在其所有传记中总会强调这个特点。即使是公元399年有权势的桓玄访问慧远也必须入山,何无忌、殷仲堪等政要欲见慧远亦必须入庐山,就是公元404年晋安帝途经浔阳,慧远亦称疾不肯出山。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也绝不犯戒,《高僧传》中记载: 大德耆年皆稽颡请饮豉酒,不许;又请饮米汁,不许;又请以蜜和水为浆,乃命律师令披卷寻文得饮与不?卷未半而终。[17] 通过与外界的隔绝来保持自身的清净,慧远以出世的清明证明了佛教存在于世的价值,也感召慑服了不信佛教乃至迫害佛教的人。正是慧远的超越精神与博大胸襟,使庐山僧团具有和谐的教内外关系,为当时南北佛学的沟通、南北僧团内部事务的调解作出了伟大的贡献。 三、庐山僧团的修行理论 首创结社念佛的慧远,被后世推崇为中国净土宗的初祖,后世亦因此以“莲社”之名结社念佛、求生净土。庐山念佛结社所修习的念佛行持,其内容如何?在刘遗民的发愿文中说: 盖神者可以感涉,而不可以迹求。必感之有物,则幽路咫尺;苟求之无主,则渺茫何津![18] 就是以佛为对象作观想,则容易得到感应,若无观想对象则渺茫而难觅河津,难成就观佛三昧。 慧远的结社念佛,是依念佛三昧而见佛,以期往生西方。慧远的《念佛三昧诗集序》说: 夫称三昧者何?专思寂想之谓也。思专则志一不分,想寂则气虚神朗。气虚则智恬其照,神朗则无幽不彻。……又诸三昧,其名甚众,功高易进,念佛为先。何者?穷玄极寂,尊号如来,体神合变,应不以方,故令入斯定者昧然忘知,即所缘以成鉴。鉴明则内照交映,而万像生焉,非耳目之所暨,而闻见行焉。[19] 所谓三昧者,是把思虑专一集中,尽除一切妄想。思虑得以专一集中,则其意志必将趋于一致,妄想则得以消除,气息也可虚寂,精神亦可澄清,气虚神澄则目自澈见一切。虽然三昧有很多种,但其中以念佛三昧功德最高,实行也较易。 据《广弘明集》卷二十七所收录《与隐士刘遗民等书》的附记看来,刘遗民修行得到殊胜体验: 专念禅坐,始涉半年,定中见佛,行路遇像。佛于空现,光照天地,皆作金色。又披袈裟,在宝池浴。出定已,请僧读经,愿速舍命。[20] 此中所描述的境界是定中见佛。 庐山僧团定中念佛、定中见佛的修行理论即是《般舟三昧经》中所开示的“般舟三昧”。慧远曾与罗什讨论般舟三昧与念佛三昧的问题,在《鸠摩罗什法师大义》(又名《大乘大义章》)卷中《次问念佛三昧并答》中说:“远问曰:念佛三昧,《般舟经》念佛章中说,多引梦为喻。”[21]这就是指《般舟三昧经》卷上〈行品〉中说: 若沙门白衣所闻西方阿弥陀佛刹,当念彼方佛,不得缺戒,一心念,若一昼夜,若七日七夜。过七日以后,见阿弥陀佛。于觉不见,于梦中见之,譬如人梦中所见,不知昼,不知夜,亦不知内,不知外,不用在冥中故不见,不用有所弊碍故不见。[22] 慧远是因为在般舟三昧禅法的修习过程中,受《般舟三昧经》的影响而归信弥陀净土。慧远晚年尤重禅法,而行般舟念佛三昧,从而导致他在信仰上选择了弥陀净土。 “般舟三昧”是念佛见佛的三昧,是随般若学而发展起来的大乘禅法之一种,所以具有浓厚的般若色彩。慧远早期曾追随道安习般若学,属般若六宗七家中的本无宗,所以慧远的念佛思想也就带有兼重般若智慧的特点。慧远《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经统序》中说: 夫三业之兴,以禅智为宗……禅非智无以穷其寂,智非禅无以深其照。则禅智之要,照寂之谓。其相济也,照不离寂,寂不离照。[23] 禅与智是解脱道上不可或缺的两大要素,这种特质引入弥陀净土信仰中,于是形成了早期净土信仰者重视禅定和智慧的特性。 一般认为中国佛教义学与止观的统一,是到隋代智者大师才完成的。我们通过对慧远净土思想的考察,以及东晋时代般若学的背景探索,了解到慧远所提倡的念佛三昧是定中见佛的般舟三昧。而般舟三昧重般若智慧的特性,与当时时代趋势的结合,使慧远领导的庐山僧团具有禅慧并重的特点,这是后来禅宗、净土宗所提倡“禅净合一”的先驱。而且,庐山僧团融合禅定、智慧和弥陀净土信仰三者的念佛思想,以及对弥陀净土的弘扬,对南北朝时代弥陀净土信仰的发展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