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汶川地震之后,我也有机会到灾区去。我们开车到什邡,那个镇是灾区的中心地带。越往里面走,山越高而且越秀丽,山清水秀,两边是山,往往中间有条很窄的道,边上有一条涧,流水潺潺,非常秀丽。成都的人跟我讲:地震发生的地区是成都的后花园,都是风景秀丽的地方。我们开车在那上面就会想到,事实上这些风景秀丽的地方——我们发现几乎是有规律的,凡所有风景秀丽的地方,都来自于地质史上痛苦的运动,地质史上痛苦运动的结果就是秀丽的山川风景。当然秀丽的山川风景把它的面纱一揭开以后也很可怕,那些很窄的道,往往一边是很深的山涧 , 你没办法躲啊。所以我们生活的这个国土,佛教有个词叫“危脆”,危是高,脆就是很容易断。“国土危脆”,这是我们生活的环境。生老病死是讲我们自身,生住异灭是讲外在的物质世界,外在的自然环境。 下面说“四大苦空”,这是一个术语,佛教里讲“四大”是构成我们人身体和这个世界的四种基本元素。这四种基本元素,它不是现代科学所讲的那种粒子的把握,它是一个特性,四种特性,比如我们人的身体,每个人的身体都有这四种特性——坚固性、湿润性、温暖性和流动性,这叫“四大”,四种元素,四种特性,大自然也有这四种特性。后面有一个词叫“五阴”,“五阴”就是构成我们生命的五个元素,色、受、想、行、识,色是物质,受、想、行、识是精神。 这里讲的“苦”,是佛教重要的理念 ,释迦牟尼佛开口讲法的第一句——苦谛,谛是真理啊,真实,生命的真相。这个“苦”在佛学里有严格的定义,它包括了我们通常所说的感受上的苦,佛教叫“八苦”——八种苦,它也包括了我们通常感受不到的,可以说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比如事物在变化中被破坏,原有的状态会破坏,好的东西会失去,这个也是苦,不断地在变灭。通俗地讲,苦是指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我们的生命是有缺陷的。“缺陷”这个词也有点感性,换句话说是相对的,每一个事物,每一个时空下的人,每一种时空下的状态,它都是有缺陷的,充满缺陷的,是相对存在,是不断在变化的存在。这就是释迦牟尼佛关于我们生命所讲的第一句话,注意这不是最后一句,这是第一句。这样一种讲法,通常我们中国人,特别是汉人,具传统文化根性的中国人是不大接受。大家有没有发现,中国传统的文学——小说、戏剧,往往都是大团圆的结尾?也有美学家分析说,中国人缺乏悲剧精神。你们有没有发现,说苦比说乐要来的深刻,因为苦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去改变,去抗争,苦也有一种压力感、忧患意识,乐就肤浅了。所以在西方的文学、哲学里面,后来把悲剧提出来,上升为一种哲学理念,其实就有点接近佛学讲的苦。西方的文学艺术,它没有把喜剧当成一个哲学理念来肯定,它是悲剧的。西方的戏剧、西方的艺术,凡是动人心魄、深刻、流传久远、影响一个时代精神思想的,都是悲剧。你看莎士比亚的戏剧,最后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悲剧。为什么?它揭示了这个世界很真实的一面。所以苦谛,是关于我们生命的负面的这一面的特质,很值得我们大家去体味。这不是一种悲观主义,恰恰是一种勇气,去面对、去正视它。以一种忧患意识来发动我们内心的潜能,把我们内心的潜能发动起来。所以我个人觉得,这是释迦牟尼佛讲苦谛的用心之一。 因为苦——刚才我讲了,苦是他说的第一句,不是最后一句。最后一句他讲乐了,“常乐我净”嘛,但是那个乐不是与苦相对的乐,而是超越了苦乐的圆满平衡和谐的乐。在这样一个挑战性下面,我们就能够有一种背水一战的精神,你没有退路,生命的现象就是这样,现实就是这样。所以佛教描述我们生命的特质,是不遮掩的,不修饰的,不掩盖的,不一厢情愿的,是什么就是什么。这往往是佛学——如果你是有一些生活和人生的经历以后,会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它。如果你还是在一个很肤浅的、单纯的状态下,可能不大好理解。比如苦,如果你能意识到我们生命本身的苦谛的话,那意味着你的心更加敏感,也更加有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的真相。 “空”是什么呢?我们通常有个误解,“空”是什么也没有了,不是。“空”是事物的相对性,事物的变化,也是与苦有关,在变化之中无限的可能,这就是空的意思。所以空不是没有,空恰恰是无限有,无界限的有,无限制的有。空是所有事物、我们所把握的所有事物,它的边界的模糊,边界的虚线——我们用数学的方式来描述它,一个事物,我们给它画一个图像,它的外界是实线,这是我们通常的理解。而实际上它是虚线,比如人,两个人之间,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你的?边界何在呢?其实是互相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认为这是我的,这是属于我,那可能顷刻之间不再属于你。像股票这一种的变化,是最形象地给我们揭示了事物发展的这种无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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