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月律师一生传奇《一梦漫言》

  第二天晚上,月峰说:“这个地方的善信们持诵佛经的人多,但从未见闻法师宣讲。绍师若肯承当讲经,请亮老法师慈愍肯允,那么就永远不会忘怀在此处披剃的因缘了。哪有人正逢饥饿之时,遇到美膳而不想饱餐一顿的呢!”因此我就把月峰师的提议,向亮如老法师呈报了,并表示自己愿意作期主。师允许我讲《法华经》。就从初十日开始,讲经期间,期场所用什物,都向土司自晏之借用,日用钱米,由百姓自愿捐助。我白天作期主讲经兼作知客接待工作,夜里研读经文,第二天上座宣讲。司库内勤工作委托成拙师,外办采购全由月峰师作主。每天听经的四众甚多,三顿粥饭和素肴,无有短缺。到十二月初八,讲经圆满,钱米有余,既有利于众生,又增加了信心。

  初九日,向众施主和护法告别,初十日我便随着师父出发,十五日抵达浪穹县,住妙宗寺。萧闇初因出远门未晤,杨绍先得知后把我们接到他的书院中过年。有位同行的道友名遍周,鹤庆府人,是龙华山栖云庵的僧人,见到我初出家就作了讲经期主,主动请求宣讲大法,他亦发心恭请亮如师到栖云庵讲《楞严经》。师父慷慨法施答应了。正月十五日以后,我向杨绍先并诸旧交辞别,看到我必不可留,就赠送路费,我一概谢绝,见大家都有些不高兴,因此才收了少许。亮如师见我淡薄财利,息灭贪心,对我就更加慈爱。

  二十二日到栖云庵。丽江府土官姓木,笃信三宝,国法有规定不准出境,但听到有善知识和法师来到鹤庆府,他就派人迎请入境,所以前来恭请师父。我随侍师父同去。丽江府的地界东止金沙江,西至黑水河,南接剑川州,北临土蕃(西藏)边境。土官的府院倚建在雪山下,银峰高耸虚空,翠林铺满大地。留住那里半月,随时请问佛法。

  二月十八日,我们辞别返回鹤庆府,二十日开始讲《楞严经》,我有幸被指派任职管理后堂(内部)工作。剑川州了然法师为首座,他是石室山万佛寺僧,幼时曾去江南各讲堂参学。这一讲期,由四位板首轮流复讲。当了然法师复讲到八还章时,超越了原经旨意,推翻贬低正座亮如师,众人不服。西堂板首一云的话激发了我一时的冲动,就在讲堂当众揭露首座了然的过错,用清规石处罚他。亮如师父知道后下堂来,询问原委。众人说:“首座欺昧良心,后堂性情耿直。但没有先向师父禀告,乞求师父慈悲饶恕。”亮如师对首座说:“八还辨见这一章,文字道理显然明了,是你诲谤经法,自招众忿,自己应该明察这一点。”又对我说:“你不奉师命,擅自动用清规,应当重加责罚。现在根据众人的评论,从轻处罚,跪香一炷。”又对众人说:“后堂绍如认真维护经法。将来领众出头,只知道规矩可行,不知道人情可违。”

  有一天,来了二三个初出家的到庵上听经,一派世俗之态,令人厌恶。亮如师劝诫他们说:“出家必须先受沙弥戒,再受比丘戒,行住坐卧应当具备诸种威仪,才能称作僧。若不受比丘戒,威仪不具,不能叫僧,玷污了法门的清誉。”当时我正侍守在亮如师旁,听了以后就向师父礼拜说:“请师父为我授比丘戒,使我得成合格之僧。”师说:“我是法师。受比丘戒,必须请律师。”我又问:“谁是律师?”师说:“律宗现在快失传了。南京有古心律师中兴律宗,被尊为律祖,他已涅槃。他的传法弟子中,只有三昧和尚在大力弘扬毗尼(戒律),现在江南。”我说:“我去江南受完戒,再回来侍随师父。”师说:“万里迢迢,你说得轻巧!”我说:“师父您说过,不受比丘戒不能叫僧。我舍离道门,归依释教,为的是作一名僧人。若不能成僧,剃发还有何意义!”师父沉默无言,我也就退了出来。又数次向师父请求,师父每次都一言不发。到了四月八日讲经期圆满,我在午后又去方丈室向师父告假。师父见我念切志坚,就说:“这是你业力所牵,前途是福也要去受,是苦也要去受,随你去罢!”当时另有几个人也想和我一起去,也都向师父告假。师父说:“你今天刚开始行脚,就有多人相随。以后学得好,就能成为大善知识,否则就成江湖中之头目。”我拜谢说:“承蒙师父慈悲授记。我从此作善知识去了。”

  崇祯六年,我三十二岁,四月初八日申时,离别栖云庵,走了二十五里,到一小庵借宿。成拙二月中旬先上鸡足山,我们相约四月二十日在大理府三塔寺相会。我按时到达三塔寺,未见成拙。第二天我去感通寺随喜,成拙才到。从此,我俩南下相伴不离。走了四天,到了北岩山谷鸟寺,遇见一位在俗时相识的熟人,已在该寺出家,正在施茶。他见到我很惊讶,说:“你怎么出家行脚啦!我自恨年纪已老,不能随你同去!”我劝他专修净业,他也立愿念佛终生。在此住了十天,便告辞启程而去。

  到五月初二日,遥望白云,家乡已在目前,借宿在离城十里的金蟾寺。想起自己双亲不能奉养,伯父不能亲葬,通宵雨泪不干。又想起撇下两个幼小的弟弟七年之久,不知流落到何等悲苦地步,现在依附在谁家!我这一别远行,不知今后如何。不忍心不见一面。天明我向成拙述说了我的心事,出门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一再思前想后,悲叹不已!又想到,如果现在还以手足之情牵挂,一见面必然堕入业力之罗网,不但出家受戒修行不成,而且今后要报父母、伯父生育深恩也就无门了,应当看到各人都有各自的定业因缘。凡是人生在世,贫富苦乐、寿命长短,都是前生自作之业所感,今世各自受报,纵然是父子至亲,也不能替代。只恨不能前去亲见一面,这是忘仁义而缺慈悲。现今无可奈何之下,只有用自己修行功德,回向拯济他们了!于是我擦干眼泪,绕城而过,遥向西山祖宗坟茔,倒地叩首,心痛如绞,雨泪不止,两足无力,难以举步。勉力奔走,到了广通县,在一座古寺中挂单一宿。

  第二天,在去禄丰县的路上,遇到一位亲戚周之宾,从省城返回楚雄。他老远见到我就高声叫道:“许冲霄,你现在什么地方?几时出家?要到哪里去啊?”我答说:“在鸡足山出家,现在下江南去受戒参学。”他问:“是否有信要捎回去?”我说:“捎信也说不清楚,只有二个幼弟,还请你多加照应了!”我一面回答,脚下并未停步。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我心中悲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站在路边,望着我走远才反身走去。成拙说:“既然你不回去相见,也该捎个口信回去才对。”我说:“手足亲情,要断就断,要捎话去,反而惹起情思难断了。古人云,心如铁石,志愿方坚;情爱不忘,至道难成。”

  又走了几天,省城在望,进了碧鸡关。此关峰峦秀拔,为群山之首,俯瞰滇池,一碧万顷。我们搭船渡过滇池,登岸到了省城,投宿在城外弥勒寺。同行的几位朋友想到各寺庙去游览,打算在这里歇息几天。我担心会碰到亲友阻拦,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松华坝,出金马关,到达板桥驿住宿。成拙的俗家住在寻甸府,在杨林以纳寨的观音庵出家,因为是便道,离此不远,就邀请各位朋友一起去看望他的师父,然后再远行。我们过了兔儿关,在何有庵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到。他的师父厚道,哥哥朴实,都是修道之人。彼此相见,欢喜相迎,款待挽留我们住了半个月,方才告别。

  走了几天,抵达曲靖府,来到破秦山,是当年诸葛武侯与孟获盟誓的地方,有一古寺,我们就在这里挂单。我对同行各位说:“我们大家这次远行,并不是泛常的游方僧,不能只是到处观赏风景,不务正修,应该在这里购置一架罗汉灯,上面是灯,下部贮油,白天挑着,夜里照明。每晚大家轮班守值,吃完晚饭戌时点灯,大家围坐灯前,各人按照自己所学之经,或者读经文,或者体味经旨,到中夜放参,作为我们行脚的定规。”大家一致同意遵行。

  来到平彝卫,出滇南胜境,就与贵州接壤了。走一自孔(亦资孔),进了普安州。又走了几天,过关索岭。此岭地势极其高峻,周广有百余里,岭颠建有一座军营,还有关索庙。又走了几日,过了盘江,山路屈曲,上下陡峻险恶。倾刻之间,大雨滂沱,山涧小溪变成吼声如雷的山瀑,弯曲的山路都成了河沟,狂风从多方吹来,形成旋涡,单身难以站立。雨水从头颈瓢泼而下,灌满衣裤,寒彻肌骨,两脚横跨而行,如骑浮囊。解开衣带泻水,犹如开闸,如此数次。我对各位说:“古人参学,舍身求法,不以为苦。不要因为这场大雨而退了求道之心,将来才能说我们曾经行脚!”大家听了大笑,你扶我搀,相助冒雨而行。快天黑才到山下,住宿大愿寺,遇见一位从江南来的僧人,就向他了解路途之上的情况。他说现在行脚最难,到处都有江湖团伙,多作魔业,见了穿衲衣坐蒲团的僧人,则不加侵害,恐怕障碍参学。我劝各位道友,若希望一路平安,最好把你们的行李更换一下。”我们歇息了十天,过了盘江渡上之铁索桥,只见山崖险峻,树林竹丛郁郁葱葱,滔滔江流奔激如箭。这正是连通云贵的要津。

责任编辑:张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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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一月初十星期六

壬辰年 壬子月 丁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