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简单介绍一下“三皈依”,也就是说,你要选择这个终极归属,首先在心里要认同三个东西:第一个是佛,佛是梵文音译,译成汉语是觉悟的人、觉者,全称“无上正等正觉者”。法,是宇宙人生的事相和真理,事和理是统一的、遍一切处的。作为真理的法,在佛学里分两个层面,一个是俗谛,一个是真谛。真谛是遍一切处的,在一切事物中发生着作用;俗谛的法很具体,比如打坐的方法、关于因果的讲法等等。僧,也是梵文的音译,意思是“和合众”,是出家、清净持戒的团队。佛、法、僧这三宝,就是我们佛教徒在内心所确立的终极归属。
也许还有人觉得,皈依是不是皈依于一个外在的对象?
如果是,我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一个外在的东西呢?事实上,佛教的“三皈依”没那么简单。“三皈依”的对象—佛、法、僧“三宝”,它的内涵既包括了外在的事相,也包括了内在的理体,而外在的事相与人心内在的理体是分不开的,因此对外在事相“三宝”的皈依不是目的,皈依的根本目的是要引领我们回归自心本具的佛、法、僧三宝,也就是觉、正、净三德。但是回归自心本具的“三宝”,对于有的人可能可以直接从内在开始,但对于绝大部分众生来说,要从外在开始;到最后,内在和外在也不可分了。
那么事相层面的意义,古来大德们也有很多解释。最通行的是唐朝高僧道宣律师的解释,他把三宝分成四种:一种叫化相三宝,就是释迦牟尼佛时代,释迦牟尼佛是佛宝,他讲的法是法宝,他座下的阿罗汉弟子是僧宝。第二种叫住持三宝,是释迦牟尼佛离开这个世界以后的三宝。什么是佛宝?佛像。什么是法宝?经书。什么是僧宝?出家人。还有理体三宝,我们说皈依释迦牟尼佛,不是皈依释迦牟尼佛的身体,而是皈依他生命的功德,皈依法是皈依宇宙人生的法则,皈依僧也是皈依圣贤僧的功德。他也讲到一体三宝,一体三宝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自心本具。
禅宗偏重于三宝“理”的这一面。事实上,在释迦牟尼佛完整的教法里,事相的“三皈依”是一个基础,由这个基础慢慢地导引我们回归到自心本具的三宝,这是一个过程,是一个通过实践和自我认识而发生的过程。因此我们在佛经里经常可以看到释迦牟尼佛后来的教导,他说在三宝里有时候法最重要(我们知道三宝里有两宝是涉及到人格的:佛和僧,这是现在的人不理解而不大情愿皈依的一个原因),所以《华严经》里说:“以法为依,以法为救,以法为归,以法为舍。守护法,爱乐法,希求法,思惟法。”三宝里“法”就是真理,是宇宙人生的根本。佛经里同时也讲“四依”,其中的第一个就是“依法不依人”。这是佛教跟有些宗教不一样的地方,它不以神格、不以某一个超人的人格来确立信仰,而是以宇宙人生普遍的法则来确立。所以佛经里也有讲,佛也是以法为师的,佛也是依真理而建立、依法而住。法是佛之母,佛这样一个觉者的人格是从真理中诞生的。
既然真理作为我们终极的皈依,那么真理是平等的;佛陀是一个实现了宇宙真理的人,他是完全将自己生命的价值实现和开展的觉者。如果我们也能开展,也能实现那宇宙人生的真理,那么我们也是佛。所以佛教说:“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最终的皈依在哪里呢?《大宝积经》中说“自为洲渚”,“洲渚”是佛经里常用的一个比喻,比喻生命的轮回像大海一样,我们在大海里漂流,如果遇到一个小岛,那就是我们的救星。“自为洲渚,自为归处”,不以他人为归处;“法为洲渚,法为归处;无别洲渚,无别归处”,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佛教“依法不依人”的平等精神。
通常说我们要拜佛,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最终目的还是要在自己生命的本分上去发现和实现法、实现真理,如果能这样做,你就是自己最真实的皈依处,所以《思益梵天所问经》里这句话说得更彻底:“不得佛,不得法,不得僧,是名归依佛、归依法、归依僧。”这句话说明什么呢?说明皈依三宝是我们步入佛法真理的起点,但是最终当你实现和开展了佛法真理,起点的那个向外归属、向外依赖的需求真正得到实现的时候,既是起点落实的时候,也是起点被超越的时候。刚开始你是拜外面的佛,当你真正在自性上实现了法,那才是真正的皈依,所以说“是名归依佛、归依法、归依僧”。
禅宗经典《六祖坛经》里说:“自心归依自性,是归依真佛。”当然我们现在的人有时候会颠倒,因为我们还没到达这种境界。我前面所描绘的这个框架,有一个渐进和增上的过程。“三皈依”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有一个由外及内、因外而内(什么叫因外而内呢?因外在的皈依而启发内在的智慧)、最后内外一如的过程。三皈依是信仰的建立,而最终引向信仰的落实与超越。在佛教这里,信仰被落实的时候,也是它被否定和超越的时候。它是道,也是果:“道”是道路,“果”是到达。它是终极归属由高明而中庸、由彼岸而此岸的过程。
我们前面讲,终极归属是解决生命的终极意义、终极价值问题的。一个个体的人,在生死旅途中要寻找那崇高的目标,要“托高明”—这是借用儒家的话,很高明的东西最后它是在脚下的,当你最后落实的时候,它就不是很高了,就在脚下。由彼岸而此岸,落实到你的现实生活,落实到你每天的所作所为,形而下的此岸生活里,就有了终极皈依、终极归属的光芒。禅者的归属感,正是这种终极归属落实的结果。
现在回到我们的题目上,学禅五感,第一个就是归属感。学禅的这种归属感不应该是寄托于彼岸世界的,而应是落实在当下的。我们在禅师语录里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终极归属问题就在此时此地当下解决了,所以临济禅师说“随处作主,立处皆真”。随处作主,随便在哪里,他都能做自己生命的主宰;立处皆真,立于佛殿是真,立于大街也是真,在寺院里是真,在公司里也是真。究竟是不是真呢?这取决于那个主人,取决于你的内心。有学人问赵州说:“学人拟作佛时如何?”—我想做佛的时候怎么样?赵州说,“太煞费力生”,太费劲了。这人又问:如果不费劲又怎么样呢?他答:“与么即作佛去也。”—不费劲,那你就做佛吧。你本来就是佛,你体认了自己“本来就是”,那就不费劲。
赵州禅师也有这样的开示:“金佛不度炉”—金属做的佛在炉子里一烧就没有了,“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这句话是说,不管用什么材质做的佛像,终究是会毁灭的,只有我们内在的佛性这尊真佛,才是不生不灭的。后面这句话也是非常典型地描述了禅者的内心,他们的终极归属问题解决以后,是“途中即家舍,家舍即途中”,非常地自信与安稳,此后的每一步、凡所立处都是真实,不用再向外去寻求。禅者的这种归属感,会给我们内心带来极大的解放、极大的放松。禅师有这样一句话:“放身舍命处”—我们的身家性命可以在那个地方放下来,托付、归属在那里。
禅者是落实了终极归属的人,在自己生命中亲证宇宙人生的法则,因而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独立的人。他的心情不再依倚、凭借任何团队以及社会舆论、群体意识形态,从种种的名相概念里解放出来,完全发自自心,独立不倚。这时候,他自己就是自己的导师,自己就是自己的法则,所有道德层面以及其他种种层面的意识形态,已经不能再约束他了,他已经不按那些去行事了:“常独行,常独步,达者同游涅槃路。”他外在的表现可能是顺乎我们的舆论和道德准则的,也可能是逆乎我们的舆论和各种价值观的,他的行为方式有可能是跟主流价值观相悖的。在这里,我们普通人是没办法去措辞和评价的。《首楞严三昧经》中说,除非你是佛,否则你不要评价他人,评价他人枉受其伤,因为你会评价错。《圣经》里也有这样的说法,当时有一个妓女,大家都歧视她,耶稣说,你们任何人没有资格审判她,你们谁有资格审判她呢?所以历史上对很多人物的评判,只能是从某一个角度、用某一种价值观去评价,真相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在这里恐怕要存一份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