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感受——统合感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对待的世界,在哲学上叫“二”,“二”的统一叫“不二”。是和非,有和无,来和去,得与失,利与害,好和丑,你和我,宾和主,能和所,等等,都是二。反正只要我们一动念头,一定是一个分别,一定是对待的,也即是二。那么禅呢?它给我们的生命带来统一,将二统合起来。所以从禅师语录里,我们可以看出禅师的这种统合感,身心的统合、自他的统合、心与物的统合。
赵州禅师有一个柏树子公案,有人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祖师西来意”是禅宗里的一个经典命题:达磨祖师从印度到中国来,他为什么来?他带来了什么?这个问题相当于说,达磨祖师的心法是什么?赵州和尚的回答是:“庭前柏树子。”“子”是一个助词,实际上就是庭前柏树。来人又问,我问你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你为什么说“庭前柏树”呢?你为什么拿外面的境物来回答我呢?赵州和尚说:没有啊。这个人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和尚说:“庭前柏树子。”在这个问答中,我们能感受到赵州禅师与万物浑然同体的心态和境界,在他那里,心和境不是对待的,而是统一的。今天,赵州禅师说过的柏树还在,但是我们看的时候,没有他那种统一感,柏树是柏树,我们是我们,古人叫“打成两截”。
宋朝的时候,有一位儒学家叫周敦颐,跟佛印禅师学过禅。他学禅,也是像我们现在一样,搞不明白,很纳闷。有一天,大概是春季,他打开窗子看见庭院里的草绿了,当时脱口而出:“恰似自家意思一般。”庭院里长出来的春草就像是自己的心,这也是一个自他的统合、心和境的统合,虽然是口语,但是很生动。
在很多禅师的语录里,他们的回答经常是违背逻辑的。“庭前柏树子”就已经有一点儿违背逻辑,还有一个更典型的偈子,把这种矛盾都统合起来了:“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走,桥流水不流。”很多人揣度这个偈子说的是什么。空手和拿锄头是矛盾的,是吧?步行和骑水牛也是矛盾的;人在桥上走的时候,怎么会桥流而水不流呢?这里列举的都是矛盾的两端。
禅师语录里这样的话特别多。“纳须弥于芥子”,怎么讲?须弥山很大,先不说须弥山,就说喜马拉雅山吧,装在一粒芥子里面,这是一个统一。我们众生世界的这种分别、对待在禅那里是统一的。还有更奇怪的,比如说石家庄有一头牛,北京有一匹马,石家庄的牛吃草,北京那匹马却肚子胀。所以你们在寺院里可以多吃一点儿,你们多吃一点儿,可能家里的人肚子也饱了。这也是说统合。
通俗地讲,众生的心有一个对待的层面。像前面所说的,有和无,是和非,空手和拿东西,步行和骑牛,这是在对待、分别层面的。如果我们透过这个对待分别的层面,就会达到我们生命的统一层面。就跟大海一样,上面波涛起伏,要是深入到大海深处,它有一个很平静的层面。众生世界也是一样,我们在某一个层面的时候,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得失、是非、利害、美丑、好恶这一切全是对待层面的,如果我们永远只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层面,那就惨了。禅是帮助我们透过这一分别心的层面,而达于那统一的层面。到那个层面的时候,语言概念、分别逻辑被超越了;一和多,同和异,这一切都被超越了。
禅的统合,实际上是说所有的对立在我们心的某一个层面是统一的。有位禅师有一段著名的话,描述了自己进入禅境、体证了禅之后的“自他”的统一境界:“尽十方世界是沙门眼,尽十方世界是沙门全身,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尽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中,尽十方世界无一人不是自己。”你看这整个的空间、自他、身心和外境都统一了。我们理解了这一点,看禅师们的问答和对话就方便了,禅师只是把他那种身心统合的状态展现出来,所以他的回答是问此答彼。《楞严经》里所说的“于一毫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法轮”,还有像“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这样的佛语,都是描述了禅心的统一。
第四种感受—满足感
禅给我们带来的满足是自足,不依赖于外境,不是得到一个什么东西所带来的满足。凡依赖于外在而得到的满足是短暂的,只有体证自己生命中本有的财富,那种满足才是永远的。所以有些禅师的作略显得无拘无束,那正是他满足感的表现。唐代的居士李翱是学禅的,经常跟药山惟俨禅师交流,他有一首诗描述了师父的境界:“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有的书上用“笑”,其实这个“啸”比较好。)药山惟俨禅师晚上有时候没事了,自己爬到高高的山顶,在月下长啸一声,啸声直达九十里外。九十里以外的人听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就问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依次问,最后问出是从山上来,是老和尚的啸声。这体现了禅者自在无碍的境界。
禅者的心态永远是满足的,永远是感谢的,一切的境界、一切的事情都接受,面对面地接受。带着感恩去面对、去接受,有这样的心态,我们就能成为生活的主人,而不是被生活牵着鼻子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