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学长老尼的抗战记忆:哪肯屈服 终日投身抗战救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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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学长老尼(摄影:徐上杰)

  1937年7月7日,以卢沟桥事变的发生为导火线,日本人对我国疯狂进攻,发动一场惨无人道的侵略战争,战火的硝烟染污了我们祖国大好的河山,也染污了佛门清修的境界;战争给我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也给我们出家人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日本人所到之处,明目张胆地杀人放火,残忍连妊娠与小孩都不放过,甚至是佛门圣地也随意践踏。我生不逢时,生活在那灾难深重的年代,亲身经历也饱尝了战争的恐慌和摧残,真是永生难忘!

  日本人侵略中国的铁蹄很快践踏到了中原,战火的硝烟迅速蔓延到了武汉。我们每天都能看到日本人的飞机在武汉三镇的空中盘旋,有时候突然间飞机从空中扔出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下来,落到地面的时候火光四起。后来听大人们说,那黑乎乎的东西叫炸弹,落到地面爆炸时震得人耳朵发聋,接着就倒下一大片房屋。老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苦不堪言!

  那时候我只有十六岁多,正在太虚大师创办的武昌佛学院女众部(八敬学院)读书。佛学院的房子是一个大资本家捐的,房子好高大,一口檐的,在当时要算得上是顶好的房子了。

  那位大资本家捐这栋房子的时候,太虚法师原本打算是修养老院的,后来汉口佛教正信会创办的女子佛学研究部刚刚停办了,太虚大师想借武昌佛学院的力量,办佛学院的女众部培养比丘尼,就把那栋房子改为办佛学院用,起名为八敬学院,期待比丘尼能行持八敬法,让正法久住。

  八敬学院在汉口王家墩,那时候是郊区,周边都是菜农,离城市中心蛮远的,附近是王家墩飞机场。日本人侵略武汉的时候,每天用飞机向地面丢炸弹,就是想炸掉这个飞机场,我们佛学院跟飞机场蛮近的,住在那样的地方,哪里能安心读书啊!

  为了预防日本人轰炸,武汉抗日军团组织了大量的空军保护老百姓,发现飞机要来,就紧急拉响警报,提醒市民躲避。

  小时候我不懂事,不晓得战争和炸弹的危害性,听到拉了警报,就知道是有飞机要来了,不仅不去躲还好奇,心里想到要去看看飞机是个什么模样,一个人总是偷偷地往楼顶上跑,为看飞机跑上楼去了好几回,但总是被发现,被赶着下来了,一回也没有看到飞机,为这事还挨了一回打的。

  日本人的侵略一刻也没有停止,时刻都在发生,抗日军团的反击也时刻没有松懈。

  记得当时是夏季,我们八敬学院正好在举行三个月的结夏安居。因为飞机场附近经常丢炸弹很危险,法师们说只好作法移居,让大家转移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去。学生们都要回到自己的寺院去,特别是城市中心的寺院,比较安全,因为城市中心日本人是不丢炸弹的。

  同学们差不多都准备要走了,但我不肯走。我想的是要在佛学院读书。为了来读书费了好大的周折,找了一些人说好话要求,我师父才让我来的。现在如果回到栖隐寺去,我的师父一定又要叫我继续去当照客,做杂事。想到战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学,即使开学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再来读书。

  正好当时有个因缘让我有借口可以留下来了,就是寺院里有个瞎子婆婆,双目不见,办佛学院的时候装修这栋房子,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送到庙里了,听说是出过蛮多钱的,做了蛮大的功德。当时寺院就承诺她在寺院养老送终,她也就指望着这一生的后事都由庙里管。

  瞎子婆婆一个人无儿无女的,也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人照顾她。她的钱已经交到庙里了,哪里想到遇到这残酷的战争呢?她现在既没有可以投靠的亲友,又没有人照顾她。我本来是不想回到师父那里去,就借口说留下来照顾她,陪伴这个瞎子婆婆。法师们听我这样说,也就同意我留下来。

  就这样我被留下来呆在佛学院,最高兴的是寺院里清净、有佛菩萨,还可以看书学习。但是平时很多人住在一起读书的佛学院里,宽大的寺院里,一下子看不到人了,说实在的我心里还是蛮虚的。特别是看到我们栖隐寺来上佛学院的几个师兄弟们都回去了,心里更是不好受,还担心怕她们回去了,师父看我没回去,既怕师父生气,又怕师兄们回去说七说八的,总而言之我心里蛮复杂的。

  同学们都走了,我收拾了一个合适的房间与瞎子婆婆住到了一起,一方面是有个伴可以互相照应,另一方面说真的那么大的地方,特别是到了夜晚,我好害怕啊!

  在佛学院附近有许多的抗战空军,飞机来了他们就负责拉警报,每次警报响过之后,我就赶紧牵着瞎子婆婆往外走,找地方躲。有一天正牵着老人家往外走,竟然被一位军官看到了,这位军官就对手下人说,看这个小师父牵个瞎子婆婆蛮可怜的,你们要想办法给她们弄个防空洞安住下来,不要跑出跑进的,这样好危险的!

  栖隐寺的同学们回去后,我的师父看我没回去,问明了原因,师父就不放心,叫我大师兄来接我回去。我想我是可以回去的,但我要是走了,这瞎子婆婆怎么办呢?我答应了法师们的,说留下来照顾她,就应该守信用,那是一定不能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走的;想到这里的种种危险,又想到她孤独一人,怎么生存呢?生活起居都很困难……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留下来,照顾这个可怜的瞎子婆婆吧!

  我的大师兄看我坚决不肯回去,也看到瞎子婆婆实在可怜,没人照顾,就找了一个种菜园的爹爹,在菜地的埂上挖了个洞,刚好能够容得下两个人的一个洞。洞的上面放了一些菜地里用的木板、柴禾搁住,支撑起来,还在上面放了两棵树压着。

  这个洞就给我和瞎子婆婆当防空洞用,警报拉响了,我就赶紧牵着老人家到防空洞躲避一下。听到飞机嗡嗡地飞过去以后,我又牵着老人家回到佛学院来。

  像这样每天躲飞机丢炸弹的日子过了很久,还是那个空军军官,同情我和瞎子婆婆的处境。有一天亲自来佛学院,关心地跟我说,小师父你们不要去那个防空洞了,很危险的,一阵大风雨就能淋倒的那些木板柴禾架子,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还能躲得过炸弹吗?以后他就叫他手下的军人们来,要我和瞎子婆婆一起到他们军人的防空洞去住。

  军人们的防空洞好大的,抗日军团里的军人都住在那里。军人们都不是武汉本地人,也没有带家眷,在军团里头有好多女子,那些女子用现在的话说就叫三陪女吧,整天陪侍那些军人享受,在那样危险的环境里,还有心思花天酒地、跳舞唱歌、及时行乐。

  那时我年龄不大,在寺院里呆久了,整天陪伴青灯古佛,看不惯他们吃喝玩乐,更看不惯他们轻薄的行为,总是把老人家送进去了后,自己就跑出来,飞机不丢炸弹了,再进去接瞎子婆婆回佛学院的房间来。

  那样战火纷飞的环境,真是好难啊!出家人就更难了!国难当头,教难深重!

  在这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毛主席在延安通电全国,要求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保家卫国,一致抗日。

  我们的佛教领袖圆瑛法师、太虚大师极积响应毛主席在延安的号召,带头主张抗日救亡。

  卢沟桥事变爆发的时候,太虚大师正在庐山东林寺专心著述,但大师忧国忧教,于1937年7月16日在庐山通电全国佛教界,号召佛教界应该积极做好准备,应对这场劫难;号召佛教徒,要团结起来,极积投身抗日救亡中去。

  太虚大师的电文后来刊发在《海潮音》第十八卷八月号(1937年8月出版于武昌),电文大意这样说:

  兹值我国或东亚或全球大难临头,我等均应本佛慈悲:

  1、恳切修持佛法,以祈祷侵略国止息凶暴,确保人类和平。

  2、于政府统一指挥之下,准备奋勇护国。

  3、练习后防工作,如救护伤兵,收容难民,掩埋死亡,灌输民众防空防毒等战时常识诸项。

  电文最后说“各各随宜尽力为要”!

  我体会太虚大师电文的意思,第一条是恳切希望佛弟子:国难当头要修持佛法,倡导和平,不忘佛弟子的本分事,以大智慧观缘起,以大慈悲解灾免难。

  第二条是希望佛弟子:要服从政府统一指挥,团结起来奋勇护国。

  第三条是希望佛弟子要做到:修行不忘国难,要投身抗日救国,救死扶伤,即使不能上前线也要做好后勤保障、服务、宣传等工作。

  1938年7月太虚大师指示汉口佛教正信会举行祈祷世界和平七七(49天)法会,为国家祈福消灾,为人民祈福消灾!

  从太虚大师的主张,特别是电文的三条主要内容,可以看得出太虚大师的菩萨情怀和佛子本色!

  日本人侵略时期,汉口成为重灾区,佛教界的领袖和大德法师们,极积响应圆瑛法师、太虚大师的号召,积极抗日。汉口佛教正信会李基鸿会长和罗奉僧、钟益亭副会长等人组成救护队投身抗日。李基鸿等居士还集资购棺木、买担架、雇劳力,组织一切力量抗战,真正显示了佛教牺牲小家、保卫国家的菩萨心肠。

  三佛寺的大鑫和尚,后来是宝通寺的方丈,把三佛寺的青年比丘组织起来,成立了武汉佛教抗日救护队;归元寺、宝通寺都相继组织了青年比丘,参加武汉佛教抗日救护队。这个救护队最后挑选了一百多位身体强壮的比丘大僧参加,汉口香山寺的海镜大和尚是救护队队长,亲自带队与抗日军团的军人们一起上前线支援抗日,佛教界的僧人为抗日、为保护家园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我们栖隐寺在六渡桥,是武汉的中心,属于比丘尼道场,考虑到比丘尼不方便参加抗日救护队上前线去,就组织成立了一个抗日护理队,负责护理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员。我师父把汉口红十字会的医生、护士请到寺院里来,教中青年师父们学习护理知识,演习包扎伤员。

  那时我还比较小,只有十六岁多,师父们演习包扎伤员的时候,就把我当作伤员作试验,让我躺在木板上,在我的身体上演习包扎。一天下来要在身上缠好几次的绷带,拆了缠,缠了拆,反复地做试验。

  我好不懂事,看他们这样折腾我,心里不耐烦,很生气,说你们光缠我一个人,应该换个人来缠。他们说你身体瘦个子小,好缠些,他们还教育我,说出家人要听话,要爱国……

  日本人在武汉丢炸弹,炸死了不少的人。佛教正信会的李基鸿(子宽)理事长,遵从太虚大师指示,号召武汉四众,启建仁王护国法会,他发慈悲心做了上千副的棺材,把我们栖隐寺的大殿都堆满了,过道上也放满了棺材。救护队里的人都是随叫随到,只要发现有人被炸死了,就帮忙收尸体,装进棺材抬到我们栖隐寺的殡仪馆来准备火化。只要是抬了人来,我的师父安排栖隐寺的师父们,为炸死了的人擦洗身体后再火化,并安排师父在殡仪馆,整天轮班为死人诵经作超度。

  日本人的飞机不停地往地面丢炸弹,经常有人被炸弹炸死了,只要是救护队的人发现了,就会装进棺材抬到栖隐寺来,我们寺院的师父们没日没夜地守在殡仪馆诵经。有一次我连续熬了三个夜班,实在困了倒在地上就睡着了,他们叫醒我的时候,我一看睡在死人的尸体上,吓得半死,回来后发烧好几天。想起这些,日本人真是惨无人道,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中国人啊!

  听救护队的师父们说,他们收尸的时候,有时收到的死人,离栖隐寺的殡仪馆太远了,实在抬不回来,只好抬到附近的郊区去挖个土坑埋了,遇到紧急情况警报一拉,炸得很厉害,就先躲起来,炸过之后再抬走。

  师父们还说,抬死人去埋的时候,时间紧迫又怕炸弹来,只能挖得很浅,刚好把死人埋进去,盖上一层薄土就算了。

  极为悲惨的是到了后来棺材越来越少,敌机轰炸次数越来越多,被炸死的人也是越来越多,眼看着棺材快没有了,到最后只得将死尸无头的、缺胳膊的、少腿的合起来装进一幅棺村,以装满(其实无一整尸)为原则,送到郊区掩埋。

  战乱的年代,到处都是狗子,这些狗子大部分都是资本家养的。因为战乱,资本家们有钱,为了保命就自己先跑路了,丢下这些狗就成了野狗。野狗没人管,也没有吃的,饿极了就去吃人的尸体,郊外埋死人的地方,基本上成了野狗的餐厅,想起来很可怕,惨不忍睹!

  八年抗战武汉沦陷七年,武汉三镇惨遭日本帝国主义者铁蹄的蹂躏,侵略者的双手沾满了人民鲜血,日本人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

  面对横行霸道的日本人,不屈不挠的武汉人民以及佛教界、广大佛教徒,积极投身到全民抗战运动中,极大地彰显了爱国抗日的满腔热忱。

  让我记忆最为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日本人侵略武汉的时候,经常去动员武汉三镇各大丛林寺院的诸山长老们,企图成立一个由长老们出面牵头的、实为日本僧人领导组成的所谓“东亚佛教会”或“日中友好佛教联合会”。

  但是,日本的诡计,武汉三镇的高僧大德们哪里肯服从!如归元寺的通林、续莲,宝通寺的问贤、博雅、源成等;莲溪寺的体空、东昌等,古德寺的龙波、仁玉等,;三佛寺的大鑫方丈等,这些大德方丈们私下约定好,异口同声地表态,说我们出家的目的是为了要“了生死、成佛道”!修行要超出三界,脱离轮回,必须闭门苦修。既然割爱辞亲遁入空门,成立个什么会,加入个什么组织,不在出家修行之内,一定会影响修持的……师父们拿这些话为借口,智慧地谢绝了日本人的要求,避免了佛教受日本人的控制,使日本人不可告人的目的未能得逞。

  武汉佛教界的前辈们,在抗日战争中不但保持了民族气节,也保持了僧格,更可贵的是保持了国格,在残酷的抗日战争中作出了特殊的贡献!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未完待续)

  (慈学长老尼 口述/印宗法师等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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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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