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儒基督学者对话:化解当代人的心灵危机

  许纪霖:孔夫子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对于某些人文价值是我们必须要坚持的。那成庆老师如何看待“去执”?它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执着呢?

  成庆:陈赟老师对佛教的指责并不稀奇,就像当年宋儒对于佛家的指责。二程曾说,佛家维以生死恐人,意思是就拿生死吓人。但是我想给出的答案是佛教的“空”并不是虚无,“空”是本质不可得,如梦如幻。就拿瓶子作为最简单的例子,柏拉图讲有个瓶子的理念在那里,但是佛教认为没有一个瓶子的本质在那里。因此它在不断生灭,这叫如梦如幻。儒家很多对于佛教的指责都是对佛教的误解。禅宗也讲挑水担柴即是道啊。《金刚经》讲“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只是说不可得,而不是说没有。因此佛教的理论在一开始就肯定有,但告诉世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佛教的“空”不是虚无主义,它其实倾向于一种“开放的世俗主义”,不要求世人抛弃所有的财产,它在乎的是本自的心对事物的看法是什么,它想让世人转变自己的看法。这个时代有多种宗教,所以在争取世人的时候呈现的也是一种多元化。

  刘文瑾:首先给成庆老师提一个问题。史铁生先生晚年有部书叫《昼信基督夜信佛》,他在里面提出一个观点,基督教和佛家都关心苦难,但是它们提出的解决方式不相同。基督教主张用爱的方式面对苦难,目的是实现对世界的救赎。而佛教采用的是一种超脱的方式,要脱离六道轮回。佛教对现世有一种很智慧的关照,那就是在人类的苦难中发现了很多智慧。但佛教对于苦难的解决没有采取直面的方式,在基督教中,我和上帝的关系要体现在此世的生活中。所以基督徒一方面会去积极地面对生活,另一方面又对生活有所批判。相对于佛教的消极来讲,基督教更加积极,不知道成庆老师是否同意我的这个讲法?

  我也有一个问题问陈赟老师。儒家一方面总会对现实有一种依赖性,总是要借助政权,同时也依赖于农业的生产方式。而在面对现代这个物欲社会的时候,儒家总是让我们内心中产生对物欲的抵抗,这非常好。但是儒家对现实政权总有一种摆脱不掉的拥抱的欲望,这是不是一种很难改掉的性格?

  陈赟:刘文瑾老师的这个问题很好。从现在这个时代来看,她说得是有道理的,但是从更远的历史角度呢,她的看法就有待商榷了。因为从整个中国的历史来看,有一种政治结构是君与士共治天下。正是这样一种特殊的政治结构,它把政治蜕变为一种统治的可能性消解了。正是儒家这点提升了传统的政治。这里要指出,儒者有两个方面。一则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即使在天下最无道的时候,他还能过一种有尊严的美好生活。比如朱熹,他的学问被批为伪学,他的弟子离他而去,这样的儒者怎么能被称为政治的妥协者和拥抱者呢?他的批判性比我们今天想象得更大。如果把儒者从中国的历史中抽离开来,则很难想象中国的历史会是什么样。对于古代的儒者来说,上有天,下有民,敢于批判君王的人才是忠臣。马克斯·韦伯认为儒家非常入世,但缺乏与现实的一种紧张感,而我刚才所举的例子已经是个鲜明的反证。

  许纪霖:陈赟老师刚刚讲到,虽然儒家入世,但是儒家里面也有好人,也有特立独行的人。

  刘文瑾:一个人是谁,也要取决于比较。基督教在漫长的历史中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政教分离。正是因为政教分离,西方最后才演化出成三权分立的政治形态。而儒家作为宗教,却没有产生政教分离的效应,很多时候都是政教合一的状态。

  许纪霖:刘老师认为佛教太超脱了,那么请问成老师,佛家有入世的一面吗?

  成庆:现在大家能看到的百分之九十的佛教都是世俗化的佛教,还有平时看到的所谓“鸡汤佛教”。经常有人在网络上讲“佛曰”,但佛经里根本就没有“佛曰”!可见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佛教都是比较世俗化的。而现在大家批评佛教没有世俗化,那么我想他们批评的重点是说佛教没有一个现实的方案。但事实上佛教从一开始所定义的一个假想就是就认为政治不能解决人的最终的精神和生命的问题,它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人的解脱的问题。这个原则是它区别于儒家的一个重要假设。苏东坡所写的一篇《焰口召请文》非常漂亮,读了以后就知道世间的繁华对于人生来说是非常短暂的。因此我觉得佛教没有在政治方面提出什么解决方案,恰恰是因为它在这方面解脱的独特性。佛教的意义不在于慈善活动的规模有多大,而在于当我们人生有困惑的时候,佛教能给予一个药方。我们今天的佛教已经足够世俗化了。

责任编辑:张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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